2011年10月31日 星期一

養肥地產商的金融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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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媒體特約記者 原人)
佔領中環,延續美國佔領華爾街的運動,針對是金融霸權。香港不像美國般,需要政府拯救金融界,也沒有花納稅人錢給金融巨頭分花紅,竟然香港的金融霸權在哪 裏呢?本地大眾對金融界的不滿,大都在強積金和股票市場的不公平,如︰雷曼債券和亞洲果業的事件,掠去不少市民的血汗錢,而股票市場錯誤頻生,政府和監管 機構至今並無道歉,亦無吸取教訓,善後和改善過去的不足,股票市場的依舊漏洞百出,更變本加厲。早前,歐債危機傳來好消息,升市頻頻,原為集資發展實業的 股票市場,卻淪為澳門式的賭場,投資銀行與散戶的對賭天堂,牛熊證這類短炒為主的投資工具比重更屢創新高,這星期更曾佔近一半的大市總成交額。

香港金融霸權無處不在,不單純是強積金式的強制納糧,最重要他們是地產霸權的幫兇,尤其是銀行業。他們協助地產商的法門,不外是資金和利率。

金融業不是依附地產霸權,而是唇齒相依,缺一不可。現時的市場看似自由競爭,實際是零和遊戲,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錢從何來呢?

公平只是包裝,危機中,銀行扮演造王者,誰分配到資金呢?誰獲得資金,誰可壟斷土地市場。

早前,全世界陷入資金缺口,而國內更首當其衝,發生溫州為主的欠債事件,銀根短缺,本地財金界都大為緊張,但聰明的地產商卻能從中獲利。

香港人的存款一向偏高,根據2011年(6-10-2011, AM730, 胡孟青),儲蓄率達25%,相對美國只有2%,這也可解釋為何面對金融危機,港人較冷靜和從容。大量港人存款,換來只有更低的回報,就算15萬元存款,也 只有0.01%的利息,幾近沒有收入,而大陸同時輸入的通脹,存款往往被形容為貶值,不少市民被迫走進股票市場,找回失去的金錢,對於不想或不願冒險的市 民,將錢存在銀行依然是穩定的選擇。大量的存款,對銀行而言,是低廉資金供應,對外借貸,基本上是無本生利。

歐洲危機濃罩下,對經濟環境極敏感的地產業,視我們的存款,為他們的續命丹。沒有銀行,金融危機中,世界和中國在資金短缺的情況下,地產商無法運作,資金的流動,尤其是現金,往往決定土地誰屬。

厚此薄彼的造王者

大地產商一直都受銀行支持,獲得更低和更優惠的利率,造就他們在市況低迷下,奪取心儀土地,更無往而不利。負債表中,可見到兩者在財務上的差別,長實的負債比率只有3.4%,相比中型地產商嘉華國際負債比率達52.6%,而另一間較大型的地產商英皇國際47.3%。

本地兩大龍頭地產公司新鴻基和恆基地產,分別在本年4月和6月獲得本地銀行為主力的銀團貸款(即是數間銀行和金融機構借出的貸款),以香港銀行同業 拆息(HIBOR)加七十點子,借入167.5億和100億。香港銀行同業拆息(HIBOR)加七十點子,是多少的利率?以恆基的例子,是0.965厘。 0.965厘的息是貴?還是便宜呢?

同期,嘉華國際在2011年6月的獲得14.7億銀團貸款,只及兩大龍頭貸款額不足15%,而它的利息為香港銀行同業拆息(HIBOR)加148點 子,即是1.48%,風險利率是倍於大地產商,貸款規模更是無可比擬。資金的傾斜,亦影響發展的成本,間接衍生地產霸權的壟斷。

近日,市場最矚目地皮莫過於南昌站上蓋物業,去年5月以6500元的呎價高位招標失敗,結果本月新鴻基地產以118億,平圴4468元的呎價成功中標,相隔不足1年,地價大跌三成,為何會相差這麼遠呢?

地皮招標初期,收到13家財團的意向書對該項目表達興趣,招標時只剩下4份標書。首次招標失敗後,政府就上下其手,在7月更改招標的補地價方法,要 求中標地產商需在中標後,付上一大筆的補地價,加上劃一分紅5%利潤給地皮所有者港鐵公司,相比之前中型地產公司會以更高的分紅吸引地鐵和政府,不用立即 付上補地價數以百億計的龐大資金,現在的新補地價安排,結果讓資金較充裕的地產商成為勝利者。

資金短絀環境中,大地產商獲得銀行的支持,容易在優惠利率下,獲得巨額貸款,中小地產商只能眼白白目送這類少有的市區大型地皮。

多財多得的金融邏輯

銀行對大地產恩寵有加,有時也會愛屋及烏,近20年,地產商整體的利息支出越見減少,由1997至98年最高峰26%一直下降到近年不足5%。他們的利息支出跟我們相比又相差多遠呢?

剛才提及新鴻基和恆基地產的銀團貸款,息口不足1%。先不說超過30%利息的信用卡利率,而大學生的非入息審查貸款也要超過4%,4倍的相距,地產 商比學生跟政府借錢還要便宜,不知是否反映政府眼中,教育和地產產業的風險有差距,與建房子相比,教育也是危險的投資,所以窮學生也要捱貴息。除了學生, 各位供樓市民也會非常羨慕地產商,匯豐銀行按揭的利率也近3厘(2.9%) 。

為何地產商獲得如此厚待呢?

金管局總裁陳德霖的話可見端倪,他說︰「住宅按揭貸款佔本地使用貸款金額達到32%,是最大的單一貸款組合」(11-6-2011,明報),如果加 上物業投資的貸款,2011年第一季的數據,地產業相關的貸款佔所有貸款的57%,達16.9兆港元,其他行業貸款額則不足一成(見下圖),同樣數據在 1997年只佔48.2%,可見地產發展近年對銀行更加吃重,對本地經濟影響力更大。資金投放在大地產商也反映我們經濟為何是單一,銀行的資金有限,地產 業大量吸引貸款,現在資金短缺下,中小企、製造業更難借到足夠資金發展,結果資金走向決定經濟模式,除了地產外,香港已是一池死水,其他行業額款額只是小 巫見大巫[。

資料來源︰香港統計月刊

循環不息的資金

現在金融和地產商,建立牢固的霸權,互利共生,各從市民吸取所需。市民存錢入銀行,他們只向存戶提供極低的利息。大量資金又借予大地產商,他們因資金優 勢,在經濟低迷下,又可大手購入廉價土地,再等市道復甦,建築樓房又轉手賣給市民,結果市民以高息按揭買樓,成為銀行的財源。

我們說打擊地產霸權,先要疏理金融和地產的聯盟關係,他們牢牢地把香港人釘在房子和按揭中,當你以為自己為地產商打工,買下一間30年期的房子時, 實情是每月的還錢給銀行的按揭。低息的年代,望着3%的按歇還可活下去,政府估計,利率抽升,供款就會佔收入的61%的支出,人為樓死,誰是勝利者?當然 是金融和地產這頭雙頭怪物。

參考資料︰
5-9-2011,明報, 銀行水緊 押地借兩成也被拒

21-6-2011, 明報, 恒地銀團貸款 加碼至100億

11-4-2011, 新浪, 新鴻基地產簽167.5億港元5年期的銀團貸款協議

2011年10月30日 星期日

通識導賞﹕更多中環可以佔領

【明報專訊】「一群年輕人正在佔領中環,地點就在匯豐銀行總行地下的通道,

有大學老師更特意帶學生到那兒去上課。

其實,每逢假日,外傭姐姐都會佔領中環,她/他們席地而坐,在城市的金融心臟野餐跳舞聯誼,

將平日難得停留只有汽車和中環人來去匆匆的偌大空間還原為公共,

形成一道香港獨有的風景線。

政府總部搬到海邊,原本承諾開放給公眾休憩的大公園,被揭發貨不對辦;

偌大的中環,難道只能容得下漫畫家小克筆下的一座座冰冷如機械人的金融巨廈?

還剩下幾多公眾可以佔領的人氣地方?這裏我們來檢閱一下。

99%人,只剩1%生活空間

中環的公共空間,本來不少。曾經在中環政府山上過班的學者陳雲指出,港英時期所經營的中環,由山上的兵頭花園(現稱動植物公園)開始,往下數是港督府、政府山建築群、匯豐總行地面廣場、皇后像廣場、愛丁堡廣場、大會堂、天星和皇后碼頭,由半山伸延到海旁都是公共地方。回歸後,政府總部加上鐵欄圍繞,公眾不再能自由進出;天星碼頭和大會堂一帶最草根的空間被推土機破壞得體無完膚,與政府合署西座一樣即將變成商業用途。

原本連綿大片的土地,被霸道的金融大樓和巨型商場切割得分崩離析;商業建築之間由一道道天橋連接,形成香港獨有的都市風景,卻架空了庶民街道生活。陳雲形容這是「管道社會」——點與點之間由管道接駁,人們被迫由一個目的地快速移往另一個目的地,行色匆匆,沒有停留的地方,不利示威集會等公民活動成形。

隨商業發展而來的一些補償性公共空間,如交易廣場平台、IFC商場天台花園、長江中心花園等,由私人地產商委託公司管理,一方面裝修得過分光鮮亮麗,令公眾不知道這是公共空間,怯於使用;另一方面保安手段苛刻得多,「在康文署直接管理的公園,他干涉你,你可以據理力爭,問他是依據《公園條例》哪一條來執法;私人管理的地方,保安員不准你坐、說你阻礙通道,都可以推說是上頭的意思。所以政府其實愈來愈傾向委託地產商管理,不用上身,是九七後刻意令公共空間萎縮的陰招。」

公共空間要有人用,才能體現其社會價值和意義。佔領中環行動也許正要喚起這種覺醒——在中環這片金融核心區,1%的人不止掠奪了99%的財富,更運用這些財富將珍貴的土地資源通通私有化,令那99%的人口只剩下1%的生活空間。

天橋當道 宰割街道生活

行人天橋系統由中環大地主置地公司於1970年代建立雛形,連接當時新落成的康樂大廈(今怡和大廈),與其他置地物業如遮打、歷山、太子大廈和文華酒店。1980年代初,交易廣場落成,政府建天橋連接置地的天橋系統,並向西連接當時的中環碼頭及上環信德中心;93年再擴建,經恒生總行大廈接駁至新落成的半山扶手電梯。1998年,IFC一期及機場快線香港站落成,部分沿干諾道中興建的行人天橋被拆卸,改為連接IFC。2000年後,政府再興建新天橋連接環球大廈與交易廣場,與1973年置地所建連接遮打大廈與怡和大廈、郵政總局的首條天橋並排而行。另外,皇后大道中的渣打銀行大廈和中匯大廈,亦興建了行人天橋連接置地物業,成為天橋網絡的一部分。

天橋系統的建立,主要因為中區交通繁忙,尤其干諾道中路段,完全實行人車分隔,提高行人與汽車的流動速度與安全性;商廈之間的小型天橋則方便租戶與消費者。然而,利用高架天橋連接商廈和平台花園,令行人與街道生活割裂,無法建立感情聯繫,亦是一種社會控制的手段。陳雲舉例,由中環核心區連接新天星碼頭的天橋、金鐘連接新政府總部的天橋,地面空間其實人流與車流都不繁忙,建天橋旨在將空間切割,像中世紀的古堡一樣,只要收起吊橋就可阻斷人民接近,或透過封鎖天橋將示威者與其他民眾徹底孤立。這種設計在民主國家的公共建築規劃是絕不會出現的。

噴水池阻集會

噴水池是另一種空間切割的萬靈丹。IFC商場對出的交易廣場平台、皇后場廣場、遮打花園,都有大型噴水池的存在;平日途人可以在池邊聊天閒坐,但示威集會時便會發覺,噴水池佔去了大部分空間,無法容納太多群眾,容易跌落水池成為落湯雞!另外,交易廣場平台的設計,有不少高高低低的石牆和地台;遮打花園被走廊與水池劃分成不同小區,令民眾集會時難以互相望到事件發展,都是空間設計上一些較為柔性和隱性的控制手段。相比起來,外國的國會、市政廳門口一般都會有視野遼闊的大廣場,只有一個噴水池在中央,其餘都是可供民眾聚集的空地。

由於鄰近立法會大樓,皇后像廣場和遮打花園多年來是社運抗爭的熱點。但陳雲預計,隨着立法會遷往新政總,因大樓將改為給最高法院使用,而在尊重法治的社會裏,政治活動不應干預司法,此地的社運角色將會衰落(可能還會有個愛護香港力量前往反對大家擁有司法覆核權吧!)。

天星社運搖籃

1960年代起港英政府為了將香港經濟轉型向工商業發展,着力經營「開放社會」,提高政府透明度,鼓勵民間認識和參與社會事務。電台phone in、城市論壇,官員落區講解政策的習慣都是那時出現;主要目的是令封閉的華人社群改變事事私下解決的習慣,學習配合社會制度、相信司法機關和找政府機構解決問題,建立與現代化社會的聯繫。

當時的天星碼頭一帶便是這種初期公民生活的搖籃,大會堂經常舉辦文化節目、關於現代社會的論壇講座,節目完結後人們便到愛丁堡廣場和碼頭一帶聊天討論,再坐船回家。那年代能凝聚一批對社會事務有激情的人,都拜這開放的公共空間之賜;著名的66年天星小輪加價騷動,及其他很多社會運動都在這裏發生。

自從天星、皇后碼頭被拆,此地不再成為交通樞紐,已變得人流冷清。郵政總局亦即將面臨拆卸,政府說它的保育價值不高,但它和旁邊大會堂的建築設計簡約樸素、無權威感,將該處連同新填海區變身為高檔商場,可說是以金融價值消滅了1960年代「開放社會」的象徵。

匯豐 碩果僅存的自在

位於政府山下的匯豐總行,位置可說是港英時期公共地帶的中心點,地面廣場屬公共空間,兩邊無商廈,街道活動因此沒有被天橋消滅,是中區難得有大批行人過路的地方。陳雲認為「路人甲乙丙」往往是運動成功關鍵﹕當年布拉格之春能凝聚到強大力量令共產黨倒台,因為他們在一個四周都是民居的廣場上示威,人們可以在家中、在日常生活裏目擊和談論事件,示威者可以直接帶動市民反應和感情投入,重要時刻由附近的民居擁出數十萬人上街,阻止坦克車開入廣場鎮壓。「Magic就是要在地面,有行人、有街坊圍觀和加入。與街坊隔絕了的示威只能成為media event,永遠只動員到同一班核心分子,那是經過消毒的公民生活。」

在中環活動的人大多有一個明確目的地,上下班、吃飯、購物,匆匆而過;匯豐總行地下是中環少數位於地面而又能讓人稍事停留的大型空間,附近有巴士電車站,旁邊有公園,也有小販檔和公廁,是個相對容易持久留守並讓大眾目擊事件的地方。

長江公園安樂?

另一個因為修整得太美觀而被忽略的公共空間,就是長江中心花園。窄長的走廊沿石級步上去別有洞天,平時只有熟路的中環人會在這裏吃飯盒和休息。今年4月公民黨特意號召在此進行連續3天的「瞓街」行動,其間舉行地產霸權研討會和預算案論壇,藉此讓更多人知道這處是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共地方。採訪當日恰好有人在麻石上躺臥,安樂地睡午覺,除了我們的攝記立即舉起鏡頭外,一名匆匆走過的「西裝友」亦忍不住停下來掏出小相機,拍下這道難得的中環風景。

文 林茵

2011年10月28日 星期五

如果我們還有想像(未來) ── 一份支持佔領的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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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佔領開始當天,電視新聞訪問了幾位左翼人士,他們說佔領並不是要消除金融業,而只是要改變資本主義當前的狀態。這聽起來很合情理,因為我們都知道香港是金融中心、金融是香港最重要的經濟支柱;如果香港失去了金融中心的地位,不計其數的外資公司會撤出香港,而近乎三分之一的勞動人口也會相繼失業。可是,這最危險的地方是它意味著一種犬儒式的矛盾﹕拿著「打倒資本主義」的牌匾卻聲稱並不是要「打倒資本主義」。這種矛盾令人沮喪﹕我們幾乎完全地喪失了想像── 一個開放的未來的想像。當右翼以及改良主義者不斷地攻擊佔領者﹕你們到底要甚麽改變?而事實上往往也是﹕我們其實都不知道。這不但不是一個問題,而且是必須堅持的東西,因為只有不知道才能引導我們到一個新的、理想的地點﹕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巨大的轉變,而下一步應該怎樣,其實現在並不需要,也不可能知道。

我們的想像早在很多年前己徹底屈服於一種民主資本主義的一種意識形態,我在這裡暫稱之為「自由意識形態」(liberal ideology)。「自由意識形態」所堅持的是幾個很簡單的公理(axioms)﹕自由、公平、民主。我沒有否定它們,就好像太陽從東邊昇起一樣;但它們最多只是簡單的邏輯而已,而我們必須要進一步理解的是辯證(dialectics)。辯證並不是哲學常識裡的正反合方程式 (thesis + antithesis = synthesis),而是事物內在發展的矛盾。我並無意要冒犯雷曼苦主,相反我很同情他們,然而我不得不在這裡以他們作為例子。在十月十五日的論壇上, 一名雷曼苦主上台發言,他最後呼籲的是炒樓、炒股票都沒有所謂,最重要的是一個公平的市場。這看起來似乎合情合理,而且迎合先前提到的自由意識型態,但問題是如果炒炒賣賣可以被容許,怎麽可能出現一個公平的市場呢?

人們太容易將這些公理當成真理的全部,卻不知道我們最多只是談論最表面的東西,而這危險的地方就是它們將我們陷入一種意識形態裡,以為那就是目的地;但更危險的,是它讓我們看不到意識形態的另一個特點﹕它必須否定(negate)自己──這也便是「邏輯」和「辯證」的分別。這個否定,幾乎是所有資本主義生存的原則:它只有否定自己才能進化。故此,當無政府主義者掉以輕心,就很容易變成紋有大麻葉、佔屋自樂的嬉皮士;當綠色抗爭者不留意時,就會變成為很前衛的小資產階級,以購買有機農產品為樂。歷史上,一九六八年的法國學生運動所帶進來的「藝術性的批判」(critique artistique),也為資本主義提供了自救的能量[1]。我不是以一個犬儒的姿態去否定所有改良的、進步的東西,而是要求一個全面的批判 (total critique) 或者日常生活的批判(critique of quotidian life);它容許我們去發展新的想像,而不是永遠生活在既定的公理裡面[2]。

現在我們可以有無數的訴求,正如雷曼苦主、外勞、工會等等,這些是必要的,也提供了多方面的批判。不過,對於期待更深遠的人,我們必須坦白地承認, 我們其實沒有一個很確切的目標。因為任何這樣的目標(除非是打倒資本主義),最終只是修修補補而已。一個最佳的例子就是二零零八年歐美各國注資銀行,表面上是一些凱恩斯主義的姿態,但骨子裡仍是為了保存新自由主義。故此無論是奧巴馬、卡梅倫,抑或是薩爾科齊,我們見到的仍然只是新自由主義變本加厲地延續下去[3]。又例如,曾蔭權的新房屋政策,你真的認為這個改變香港的資本主義生態嗎?最後當樓價下跌到「合理水平」的時候,政府又會停建居屋,地產霸權的烈焰又再次昇起。

當人們能接受不需要確切的目標的時候,想像就真正開始﹕無限的訴求(infinitively demanding)。佔領中斷了我們固有的操作手法,並開拓了一個新的思考空間。我想許多人並未能真正領會這樣的驚嘆﹕「佔領竟然可以在香港發生!」。 要留意「佔領」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反抗行動,例如駐地留守 、保衛家園。傳媒的鏡頭永遠只會將「佔領」視為抗爭,而無法理解「佔領」實踐上的多層意義。最基本的,是它嘗試顛覆空間既定的符號(symbol),例如將一個辦公室當成了住所,將那裡工作的人當成客人或者入侵者,於是人們重新建立空間的秩序,行動者重新去論釋空間、物件的使用,使他們從一個使用者、消費者的被動身分,重奪(re-claim) 他們的主權。

一九六七年,處境主義者Guy Debord為我們描述了所有勞動生產出來的物質,如何構成了一個景觀社會(society of spectacle),商品、廣告的燈光、色調所呈現出來的是西方哲學的弱點: 以視覺為主的理論。景觀並不是影像這麽簡單,而是抽象的社會關係,即Weltanschauung(大致意思為對世界的直觀認識)。我們必須重奪對景觀的改造,容許生產一種新的社會關係,就好如菲律賓移工用她們的身體在每個週末完全地佔領中環,幾乎改變所有空間的用途;但同時,我們也要小心其中的矛盾,因為它很容易會變成另一個遊客必到的景觀。相比之下,佔領是一個有自覺性的實驗,它容許人們去重新生產社會關係,定義民主、個體、集體等社會範疇 (social categories),以及金錢、交換、共同等經濟範疇(economic categories)。比方說,在一個佔領的地方,人們如何視投票民主為次要,而去實行共識民主(最能磨鍊耐性的活動);如何去取消「金錢=商品/服務」這種經濟模式,而實行禮物經濟(gift economy);如何從超越財產(properties),而理解共同(commons);參與者不再視大家每件事都要規管的小孩( 就好像香港社會上無處不在的「警察秩序」一樣,連在沙灘上「不准玩沙」這種標語也寫得出來),而是互相視對方為成年人。

如果我們現在去定義一個剛開始的「佔領」運動是言之過早,但將其僅僅視為一場普通的抗爭也是一種忽略或無知(ignorance)。 佔領的人並不只是在表達一種不同的意見,而是在示範另一種可能。 不過我們要留意佔領同時也可能像是一個「營」(camp),營外的人未必能真正理解營裡發生的事,就好像路過的人好奇地拿起相機拍攝一樣。問題是如何建立一個儘量「包容」的營?也即是說營內外如何建立一種「非景觀」的關係,這也便是另一個「辯證」。這些問題也必須回到剛才所說的「禮物經濟」、「共同」等經濟範疇﹕公共學校、技能交換等等。我期待「佔領」到最後並不是去要求某個特定(concrete)訴求的運動,而是一種更抽象的東西﹕能量或潛能 (potential)。就好像飽和的溶液(saturated solution),慢慢地結晶,不斷地將熱傳到附近的離子,建立新的鍵(bonding),最後它將散佈在各個時空﹕「在地鐵裡,我們再也看不到令人跼促不安的螢幕、如往常般妨礙行人的動作。陌生的人們彼此傾談,不再互相攻擊。同志們正在街角密商。大街上有更大的集會,正在進行嚴肅的討論。一個又一個的城市中,攻擊正開展開。新的兵營被掠奪,繼之焚燬。被逐出的公寓住戶不再和市政府協商──他們直接進駐。 」[4]

史賓諾沙有一句名言:「我們不知道身體能做甚麽」( We don't really know what a body can do)。身體是我們最接近卻又是最陌生的東西。身體並不是解剖學、生物學所告訴我們那樣的,相反地,在那裡,作為一個整體我們可以找到無限的可能性。也即是說,我們能做甚麽必須超越現存的操作和邏輯,前提是如果我們還有想像。

[1] Jacques Rancière, Mai 68 Revu et Corrigé, 2008
[2] Henri Lefebvre, 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 1976
[3] Rémy Herrera, Réflexions sur la crise et ses effets , 2011
[4] 《革命將至:資本主義崩壞宣言&推翻手冊》p.152


華爾街和交易廣場的距離




十月一日,我從倫敦回香港的歸途中,在飛機上看了Ma Part du Gateau(《我的那份蛋糕》),電影說的是法國北部小鎮Dunkirk育有三名年幼女的單親母親France,因為工廠倒閉導致小鎮人口大量失業,而 不得不走到巴黎做家務工,剛好僱主是來回倫敦以及La Défence的金融界人士Stephen。當兩人的關係愈發親密的時候,France發現這個家住大屋、花天酒地的Stephen,原來便是當天炒起她 的工廠令致其倒閉的人……結局悲哀而無奈,令人慨嘆的是,原來幾個跟企業沒有直接關係的人,在鍵盤上按幾個鍵便有幾百甚至幾千人失業。

著陸後,我第一個看到的新聞,是佔領華爾街的示威者,遊行到布魯林大橋,警方拘捕了七百多名示威者。截稿前,已有五千人佔據華爾街,人數不斷上升, 全球各地有行動者響應。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抄著像唐英年一樣的口吻「不要怪大銀行,怪你們自己,找不到工作」。我們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矛盾年代,周圍充斥 著無數隱形暴力,我們所受的剝削在嚴重地加劇,而這一切看起來都是合法而且符合邏輯。

從五月馬德里的「佔領街道 Toma la Calle」、「佔領廣場 Toma la Plaza」運動 ,到七月倫敦的暴亂,那些當權者已經沒有藉口再說類似「阿拉伯之春」這些革命的源頭主要原因是「不夠民主」了,問題是資本主義已經走到倔頭路。歐盟經濟瀕 臨瓦解,連最強的德國也已經有一段時間實行經濟零增長,歐洲已有不少提議將希臘踢出歐盟的呼聲。而在美國,人們可以發現在這個「民主」國家,原來百分之一 的人控制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或曰命運)。全球發起的響應,標誌著這個矛盾的普遍性和迫切性。

在媒體上,我們普遍見到的是示威者抗議金融業的規管有問題,或者是行內人的操守不良,金融業變相成為了一個「犯罪」的樂園。有趣的是,就連以投機致 富的索羅斯也說他能理解示威者,因為沒有理由政府要用納稅人的錢補貼銀行,同時讓銀行獲利。但事實真的只是管理不善嗎?這些傳媒口中的「新無產階級」難道 只是沒有錢、沒有工作而已?這樣的分析根本無法了解當前危機。

我們不要忘記,金融業的發展是資本主義的一個突變,這個突變幾乎徹底地改變了社會關係的生產(prod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當然以及生產的社會關係)。如果我們按照馬克思的分析,資本主義的運作機制是提取價值(value),也即是將以(用金錢)購買的勞 工來從事生產,然後生產出同時有實用價值及交換價值的商品,再在市場上賺取工錢及交換價值之間的差額。這個價值還只是基於「勞工」(labour power)與「商品」之間的互動,「商品」和「金錢」在市場上的流通(circulation)。

不過,今天我們的經濟已不單純跟你玩這個遊戲,金錢變成了一個直接操縱的、貿易的物件。在結構上,我們可以想像,在原本的生產模式上面,增生了另一 層面的經濟,而這新的經濟(也即是我們今天所說的)金融業變相成了主導者。上層並不能清楚地和下層分開,事實是,我們見到一個很有趣的邏輯:它將下層的勞 動生產完全吸納進去,一個最明顯的例子便是上世紀後期,率先在美國開始實行的退休基金(pension fund,香港稱「強積金」),也即是將勞動生產巧妙地(或無可奈何地)整體化。在這樣的一個經濟體系裏,我們見到一種新的無產階級化 (proletarianization)。

在馬克思的詞彙裏,無產階級並不是勞動階級(working class),而是被去技術化(deskilled)的勞動者。當傳統的工匠進入工廠之後,他們漸漸地失去了技術,因為取而代之的只是和機器之間沉悶的配 合(並不是互動)。即是說,在這種生產模式面前,一個手工技術超卓的工人和一個剛成年(或者未成年)的新手沒有很大的分別。

在這個新的生產模式,我們似乎學會很多技術,最明顯的是學會操作很多(很快又要更新)的電腦軟件。這些不斷被取代的技術,並沒有找到發揮餘地;在社 會生產幾乎全面地財務化(financialization)時,年輕人已經很難有實踐的空間。他們被剝奪了任何實踐的機會,變成只成為了上層經濟的附屬 品;就算是找到實踐機會的,也只是一個被雙重剝削的對象── 在勞工經濟加上金融經濟:一個辛勞地謀生的人,一夜之間發現自己的成果完全蒸發。

金融經濟變得愈來愈猖獗,在香港,我們屢見不鮮:借殼上市,或者以其他手段用一些毫無價值的公司變成金錢吸石;各種各樣的貿易如算法貿易 (algorithmic trading)、噪音交易(noise trading)已凌駕在交易者有限的理解之內(也即是「失控」);那些擅長狙擊的投機者(speculator)我們稱之為股「神」。我們察覺不到這種 愚昧嗎?法國哲學家Bernard Stiegler稱之為黑手黨資本主義(Mafia capitalism)最為恰當,它的特點是短期主義(short-termism),也即只是考慮當前的利益而無顧整體的經濟發展;而同時,當權者── 也即是這種短期主義的得益者,也只能以短期主義去解決當前的危機:例如承諾加強規管。

佔據華爾街,作為馬德里示威、倫敦暴亂,甚至是「阿拉伯之春」的延續,告訴我們:必須重新檢查在這種生產環境下的脆弱的社會關係,以及一切被合法化 的剝削。在美國,予人超卓位置的華爾街,今天被佔據、被聲討,它同時也給我們一個新的想像:我們需要這種資本主義嗎?我們需要這種金融經濟嗎?這種否定 (negation)似乎超越了我們以往的想像,特別是在共產主義相繼破產而新自由主義崛起的年代裏,一種類似於革命性的否定。

這些運動,在香港能找到回應嗎?在這個城市裏,不少「馬克思主義者」每天都在盯著外匯匯率和股票價格,而大部分從事金融業或者至少涉足金融業的人, 能在這場運動裏察覺到我們早被扭曲了的社會現實?我們能想像一個沒有金融業的香港嗎?要留意的是,這並不是一個左或右的分別,而是一個關於想像的課題。

當「一切堅固的事物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事物都被褻瀆了」,我們不得不去發現以及實現一種新的想像了。而事實上,我們必須醒覺:華爾街和交易廣場,並沒有距離。

刊於10月13日《明報》

揭竿式民主:香港與全球佔領的形式


(圖為今年中在西班牙馬德里的示威,Democracia Real Ya,即Real Democracy Now)

揭竿式民主:香港與全球佔領的形式
黃宇軒

(本文主要參考左翼地理學者 Erik Swyngedouw在 RGS-IBG conference2011的報告,題為 "Interrogating post-democracy: reclaiming equality",該文現在已出版,可在此下載。Insurgent Democracy一詞出自該文章,我隨意把它譯為揭竿式民主)

如果許煜早前所寫的《華爾街和交易廣場的距離》是 嘗試佔領運動填上屬於香港的特定內涵,本文就希望思考佔領的形式(form)。正如許多政治經濟學家分析,資本主義與金融本身就極依賴不均衡發展,因此它 在不同地方必然顯現出不同形式的弊病,配合當地的權力結構與歷史,產生出特定的剝削形態。相對於此,在後金融海嘯時代,回應這些狀態的社會運動,在形式上 卻顯現出頗為一致的形態,而10月15日的全球佔領運動,可謂確認這種形式的高峰點,在此我們暫稱之為揭竿式民主(insurgent democracy)。雖然各地經濟模態差異極大,揭竿式民主運動的分析可讓我們知道,支撐起這個全球制度的政治權力卻大同小異,都是透過激烈的去政治化過程來掩埋矛盾;而揭竿式民主正是針對這種政治模式。

所謂的去政治化過程,往往將政府的政治角角易名為管治或治理(governance),將大量制度設計的精力投 放在管制(controlling)和操控(policing) 之上,以用最快的速度製造共識。城市建設也參與在這過程中:如果城邦(polis) 的原意是一個讓不同意見相互碰撞的空間,今天的都市卻是為了盡快將碰撞消音,假設了共識就是讓城市作為競爭策略的一部份;剩下的就是行政 (managerial)、技巧(technical)和組織(organizational)上的工作,所以我們才日夜聽到一些不斷重覆的詞彙,諸如具 創意、具競爭力、可持續發展等。原來關乎價值碰撞的政治,由此被以共識作主導的管理所取代。幾位當代政治理論家都有詳細分析這減滅異議的過程,稱之為後政 治或後民主狀況。這稱狀況雖然壓抑異議,卻時時依靠民粹修辭來管治。近年香港政府在推行政策上亦愈見常用「共識」消音,刻意逃避衝突的立場。揭竿式民主在 全球廣泛出現,正正就是被行政與去政治化程序壓倒的異議,來一場被壓抑的回歸(the return of the repressed)。

走到街頭,佔領地方,利用直接行動與當權者面對面碰撞,干擾制度的順暢運行,這種在全球近乎一致出現的抗爭範式,正正是為了重新啟動已消失良久的政 治,讓被正規政治過程消磨了的異議得以在實際空間中展演(stage)。哲學家Michel Foucault的一句話很能捕捉這種運動形式的精神:民眾就是那些拒絕成為「人口」的人們,他們要干擾制度暢順運行。所謂的「人口」,就是一個假設一切都有共識的政府,在治理時眼中的對象,儼如螻蟻,只是馴服的對象。而民眾,就是民主的真正主體,既然現有的體制制度性地防止他們的立場佔有一席,他們就在世上不同的廣場上演民主。

今年5月15日開始在西班牙不斷湧現跨階層、跨年齡的百萬人示威與佔領(10月15日全球佔領中馬德里的廣場特別耀目,絕不是一朝一夕的成果),所 用的一個口號,簡單地說明了2011年一波又一波運動的要求:Democracia Real Ya! (Democracy Now;現在,就要民主!)。正如美國佔領華爾街運動燴炙人口的標語所示,99%與1%指涉的不僅是財富,而是當代政治(即使是有正式代議民主的國家), 有系統地將大多數人排除在外,僅僅將他們視作「人口」。民眾想要在臃腫而去政治化的地方,要求真正而現在就實現的民主, 就只能透過突發(outburst)、干擾故有而麻木的秩序、佔據物理場所,先展演(stage)異議,繼而主動製造(produce) 真正而現在就有的民主空間,說明在行政人員、經濟分析師、各式各樣專家與代理人之外,被強行製造的共識社會中還有不滿現狀而充滿激情的政治主題。這就是揭 竿式民主,實質的動亂與反叛,成為2011年各地政治運動廣泛出現的形式,背後一致的邏輯。

如果這一年香港的社會運動被主流媒體與政客指為有激進化的趨勢,那只代表這個城市的政治行動在與全球民眾同呼吸,一步步實驗與實踐揭竿式民主。孔誥烽在明報的文章指 出2011年「可能是1848年以1968年為中介的再次回魂」,我們應拭目以待2011年的運動將引領世界往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1848年時香 港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割讓地,1968年時只是冷戰下的殖民城市,2011年的今天,香港加入佔領運動就是意義非凡,因它真正自主地走進浩浩蕩蕩的世界潮 流,參與進不斷開展而未寫定的歷史之中(當然,辯證地看,這也是香港在經濟領域上成了全球金融城市之歷史道路的背反,它在這波運動中本來就應有重要的角 色)。最後不怕重覆,僅以Jacque Ranciere的一句,來說明佔領與揭竿式民主作為政治行動的本質:

「轉換被指配位置的個體,或改變一個地方的命定目標,就是政治行動。政治行動將無關痛癢、不被看見的變成顯現的,在原本只有噪音的地方,讓我們聽見論述。」

原文 inmedia

2011年10月27日 星期四

香港人為何要「佔領中環」?黃洋達




有些聲音認為,「佔領中環」行動,沒有本土角度,仍有不少香港人認為事不關己。小弟拋磚引玉,講講香港人為何要支持佔領行動!

佔領華爾街,有幾個主要訴求,反對金融霸權,財富壟斷;金權同流,企業以財力私有化民主選舉;政府放縱華爾街賭客豪賭,最後由納稅人埋單付帳。另外,也反思全球資本體系,對第三世界勞工造成的剝削,及對環境的傷害。

香港人為何要佔領中環?

1,樓市經濟,是港式財富壟斷的體現,我們一直在進行反對地產霸權的運動,正是控訴社會資源分配不均,政府剛推出的施政報告,再次以「復建居屋」耍花招,對公屋供應不足,入息限制太苛刻等問題,視而不見,繼續迫市民「上車」,進貢房產業,單是這點,已足以讓我們出來佔領中環。

2,論金權同流、官商勾結,美國也不過是暗中進行,香港卻是明擺著,財團比公民有更大的「選舉權利」。功能組別,一般市民無權投票,選票掌握在企業組織手上,在某些組別,有些財團甚至可以開設子公司,以掌控更多選票,單是「長和系」就掌有十多廿票,這是明擺著的企業治港。

3,所謂有強姦無焗賭,香港卻有焗賭,通過「強積金」,迫使打工仔的薪金,投進資本市場,進貢金融業人士,付鉅額手續費。我們無法取回強積金,焗住投往賭 場,我們甚至不能仔細的選擇投資組合,無法避免地投資了「恣意裁員的匯豐(005)」,還有「壓搾小商戶的領匯(823)」,被迫變了幫兇。

香港向來沒所謂左右之爭,這不是一場反市場經濟的運動,這是一場自由之戰。

香港大部份人都信奉自由主義(liberalism),金融權霸侵害的正正是「自由」,我們相信市場經濟,但在官商勾結的社會,企業大到不能倒的社會,市場已無法自由運作,市民已沒有不投資、不置業的自由。

當「做死,就是香港精神」的中環價值橫行,10月15日,你能夠不出來,佔領中環嗎?

梁文道:香港人真是愛革命

在十多年前的時候,我讀一些很奇怪的革命歷史的書籍裡面,慢慢發現原來香港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時候,真的是個很獨特的環境。那個環境原來是跟整個 東南亞的革命情勢有關,我講的可還不只是辛亥革命。包括越南的獨立運動,他早期很多成員都在香港活動,應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越共的第一次黨代表大會是在 香港召開的。然後菲律賓它的很多的獨立革命運動的英雄人物也都常常躲在香港或在香港籌劃菲律賓的革命事業。當時在夏威夷也有一批人是希望夏威夷獨立的,那 批人也常常在香港活動。可以說香港真的是一個反動顛覆基地,更不要說是後來的反滿革命。

  今天給大家介紹一本書,叫《港澳檔案中的辛亥革命》,作者是霍啟昌教授。他是曾經在香港大學任教擔任20年,現在是香港大學歷史系的榮譽教 授。他過去關於孫中山跟澳門方面之間關係的一些研究,大家記不記得上禮拜我介紹另一本書的時候,那位作者還回應過他。今天我們就來看看,他這本書裡面,他 怎麼樣扒書,香港跟澳門裡面所存的一些檔案,去提出一些對當時辛亥革命一些觀察,革命事業的一些觀察。然後這些觀察可以補充過去傳統上革命史的研究,太依 賴的是官方認可的,或者官方擁有的某些正典化的革命檔案。現在他就找到一些別的東西來說明那段期間港澳在革命運動中的作用。

  他就說到,“在1895在1911這段期間,大多數的起義都是直接在香港組織的,因此香港著實對革命事業起了很多作用。哪些作用呢?第一,每 次起義都利用香港當基地,策劃、準備工作中心、聯絡站都是這兒;第二,香港又是籌集和分配經費跟軍火的中心點,每一次要什麼火藥槍械都是外地購入香港,然 後從香港轉運進去,又每一次革命起義的經費也都是向香港的愛國華人募捐而來,最後香港不只是他們大家聯絡的地方,還是每次起義失敗之後革命隊伍解散逃難的 地方,也是逃到香港。香港真是革命的前哨基地跟大後方。”

  這裡面就說到,“要維持這麼龐大的一個革命事業的運作,需要一個不少的經費來維持。革命黨的經常開支不止如此。他們還要在香港辦報宣傳,每一 次革命起義需要一筆更巨大的額外經費的援助,這一切都需要在香港募款。”最初孫中山是希望在夏威夷或者美國募款,結果發現在那邊募款不如在香港募的多,因 為香港的富商好像尤其比較能夠同情他的工作。

  除此之外我們看電影都看過,看很多書報都提過,有一份很重要的報紙在當時在香港創辦了,那就是革命報刊《中國日報》。它是唯一能夠連續出版達 13年之久的革命刊物,而且它一直宣傳民族主義,宣告自己是中國革命提倡者之源主,在創刊號裡面,它就毫不遲疑的讓讀者知道報紙取名為《中國日報》的理由 是,“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也。”然後霍教授說,這很可能是對中國人民提出民族主義的第一次宣言。而這樣的民族主義第一宣言就是在英國殖民地香港上面的這 份《中國日報》提出來的。

  除了要宣揚這些革命的思想跟意識形態之外,還要有一班就是剛才我提到的,同情革命運動的富有商人。除此之外還要有一批人能夠暗中保護跟爭取外 國政府協調聲援革命運動的這麼一些有辦法的上流社會的人,還要有一批武裝精良視死如歸身先士卒,敢在最前線衝鋒陷陣的人物,那這些人好像香港那時候不曉得 為什麼都不缺。

  現在有個問題,就是很多人就講到孫中山的革命思想從何而來的時候,他常常說一句話,說他是在香港而來。但是這些話坦白講,我們後來都覺得不能 夠太當真,為什麼呢?因為孫中山他的自述常常多變,常常很多矛盾的地方,他大概去了什麼地方對著什麼人,就喜歡說一些當地人愛聽的話。可能來了香港,看到 底下都是香港同學,就跟香港同學說我這革命思想是香港來的也不一定。

  這裡面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是當時他在香港所謂四大匪在一起談反滿的時候,他們談的真的是革命嗎?這裡面霍教授就認為,“李敖的很多年前的一 個看法值得深入探討,就是他認為孫中山在香港經歷了一個重大演變,就是在他上書給李鴻章之前,他那個時候是改良派,後來是上書李鴻章不理他之後才變革命 派。”這裡面就要說說明就是,他並不像傳統的把孫中山當成聖人般那種革命傳記裡面所描述的,他好像天生就革命,從頭就革命。那麼在這裡面霍教授就說,他認 為呢,在他看來,孫中山在港澳期間的思想其實又是改良又是革命,這裡面有沒有矛盾呢?他認為這個矛盾的意思其實就是看到孫中山他是個戰略家,是個策略家, 簡單的講就是他靈活多變。大家喜歡聽講改革的時候他講改革,喜歡講革命或者能夠講革命的時候他就講革命。

這裡面我們要說到,其實除了這個革命是受到香港的很大的孕育之外,其實就連改良派跟香港也有某些關係。比如說這裡面就提到說,當時康有為1879年路經香 港的時候就對這個殖民地的建設印象深刻,他說,“薄遊香港,覽西人宮室之瑰麗,道路之整潔,巡捕之嚴密,乃始知西人治國有法度。”後來梁啟超也證實了,這 就是他的老師開始鑽研西學的源頭。他說,“先生當時到了香港、上海,當然還有上海,看到西人殖民政治之完整,屬地已經是這樣,本國更進步。思其所以至此 者,必有道德學問以為本源。”

  在香港不只啟發了當時很多的知識分子,路過知識分子對於一個不同政治體制的想法。同時一般的香港人也很奇怪的對於革命有一種很奇怪的支持。比 如說這裡面就當年一份英文報紙,斷言每100名香港華人中有99名同情亂黨,其中又有70%是狂熱不顧一切的同情亂黨。而1911年11月6日一個中文報 紙收到一個假消息報了出來,說北京已經陷落,滿人逃跑,結果當時平靜的香港全部沸騰,滿街的華人衝到街上放鞭炮,當時的總督還很頭疼,原來是英國是不准華 人放鞭炮,但華人連放了好幾天鞭炮,就是要慶祝革命成功,滿街的華人都太高興,香港人真是愛革命。

(來源:香港雜評 作者:梁文道)

一場非傳統的社會運動

佔領華爾街與不滿之年

歷史會記載著,2011年是不滿之年,是這個世代/時代的1968年。

纽约華爾街旁公園的青年們是這場抗議的遲到者。在此之前,埃及、突尼西亚、馬德里、智利、倫敦的青年們都已經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他們對體制的憤怒與無奈。他們怒吼的對象既是全球金融危機所暴露出的新 自由主義資本主義的根本矛盾──表現在巨大的社會不平等和嚴重青年失業,也是無力解決問題的政治體制──阿拉伯青年們是要揭露獨裁者的謊言與腐敗,倫敦與 美國的青年們則是要挑戰無能回應人民要求的現行民主體制。

這些反抗行動展現出憤怒的不同面相:埃及與突尼西亞是推翻政權的革命,倫敦青年們是無秩序的騷亂,佔領華爾街則是一場社會運動,雖然是一場非傳統的社會運動。

佔領華爾街行動面臨主流媒體、甚至傳統左派的主要批評,是他們缺乏具體的目標與訴求。然而,這個模糊與曖昧性正是這群抗議青年一開始所要的。

最 早發起這個運動的雜誌Adbuster就說,「在運動成氣候之前,提出具體目標是沒有意義的。所以,開始的目標就是占領本身——占領意味著直接民主,而直接民主有可能產生特定目標,也可能不。那些主流媒體不停地問什麽是目標,他們錯了。」意思是,抗議青年們意欲透過「佔領」本身形成一場對體制反思的運動, 並且在佔領過程中,以直接民主的方式去討論問題、目標與策略。而這個過程就是一種民主實踐。

然而,這群青年安那其並非沒有目標,他們要傳遞的訊息其實非常清楚:是美國資本主義和民主的失靈,一如他們的主要口號:「我們是社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大眾,而我們無法繼續容忍金字塔頂端百分之一富人的貪婪與腐敗。」

的確,諾貝爾獎經濟學得主Joseph Stliglitz 在佔領華爾街的現場就說:「金融市場本該配置資本並管理風險,但現在他們卻錯置資本,引發風險,這是一個將利潤私有化,將成本社會化的 體系。這是種扭曲變形的經濟,我們如果繼續與這種體系共存,就不會有經濟增長,也無法創造公平正義的社會。」

再者,美國的 貧富不均日益嚴重。最富有的百分之一如今握有全國百分之四十的財富,而這個比例在二十五年前是百分之三十三;相對的,中產階級在過去二十五年的收入卻是縮 水了。目前二十五歲以下大學畢業生失業率是9.6%,高中畢業生失業率是21.6%。更不要說還有許多找到工作,但是非常低薪的工作。

扭曲的經濟體系與不公平的社會分配的另一面,是美國民主早已淪為金權民主,金錢力量深深操縱政治過程與政策制定,所以這個民主體制無法回應百分之九十九人民的真正需求。

所 以,佔領華爾街的青年們有不滿的方向與目標,只是缺乏改革的具體政策。但這是無可避免的,因為他們不滿是民主體制和資本主義的根本問題。一如1968年法 國街頭的反叛青年,或者1999年西雅圖街頭上的反全球化青年,他們對整個體制不滿,並且未必有具體的改革方案(其實是有五花八門的提案),但他們追求的 是去「想像另一種可能」,並且要透過廣場進行直接民主的討論,去落實這種想像力,去慢慢形成新的共識。普林斯頓大學知名教授Cornel West就說,這場運動的意義不是去談一堆政策建議,而是一場「民主覺醒」(democratic awakening)。或者如一個參與者所說:他們的要求是大家去思考體制的根本問題,而不只是講出癥狀;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場給出答案的運動,而是提出正 確的問題。更何況,提出立法方案並非抗議者的責任,而是相關決策者。

事實上,佔領者所抗議的諸多問題,在世紀初的反全球化運動就已經在各種標語與論述小冊子中被提出、被討論,只是在那個還是經濟景氣美好的時代,主流體制摀起他們的耳朵。直到這場金融危機讓這些憤怒者的預言都實現;現在,人們終於聽見他們的聲音了。

當 然,一場缺乏具體目標的抗議運動最終可能只是一場浪漫的激情;要改變世界的社會運動可能更需要一場持久戰,需要草根組織與不停的戰鬥,而不只是令人熱血沸騰的「廣場」。不過,這場佔領華爾街運動目前已經有許多工會和親民主黨的自由派組織加入,他們可能形成一個更廣大的聯盟:抗議青年們點燃了怒火,接下來該 各個組織性團體接棒去推動改革方案。

一如六零年代學運領袖、現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吉特林對這場運動的評論所說:「憤怒不會改變國家,但會激發運動,而運動可以改變國家。」

1968 年的全球青年反抗運動中,戒嚴的黑暗時代中的台灣缺席了。2011年的台灣呢?我們不也是面臨和其他不滿青年一樣的問題嗎:日益嚴重的貧富不均、青年貧窮 化、嚴重偏向富人的稅制、財團的無盡貪婪(他們不斷地炒地皮、開發東海岸…..)、以及一個不能真正面對人民需求的空洞民主。

台灣的青年們已經開始謀畫他們的佔領行動了……

(原文刊登於中國時報專欄2011/10/12,這是完整版 facebook )

社會運動不是觀念藝術及表演!南方朔

【明報專訊】

人們一定知道,現在這個時代早已有了兩個關鍵詞!「動作」(Action) 及「新聞事件」(Event),因此我們常常聽人說,「做一個動作」,也常聽人在談公共事務時會說「把它變成新聞事件」。

而這兩個關鍵詞的出現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現在早已進入了媒體時代,媒體時代發展到最後就會「任何問題如果存在就一定要先存在於媒體上,不存在於媒體上就是 不存在」。今天各國的政府拚了命的在搞各種快樂及國泰民安的活動,因為透過媒體的傳播,人們就會真的以為現在是國泰民安,一片歌舞昇平。因此意大利思想家 艾柯(Umberto Eco)遂說媒體由於是在創造這種「快樂的民粹主義」,它們已成了實質的統治者。用另外的話來說,政府、媒體、廣告師這些角色已形成了一個扮快樂、扮時 尚、扮酷的「國家酷機器」(National cool machine)。


缺乏真實信仰者 靠新聞事件鼓動人們

對統治者而言,虛擬即真實,對社會運動家而言,他們當然也變得和以前不再一樣。以前從事社會運動的,由於冒着生命的危險,不是有很強的信念者不可能加入,加 入後也必須秘密為之,許多秘密者結成秘密組織。而到了當代,進入「新社會運動」階段,統治者已不必抓人,已可靠着媒體來進行社會控制,而且社會的多元化也 可吸收及抵消掉許多社會不滿,於是社會運動也變了!


(一)社會運動已少了「真實的信仰者」(True believer),而是由四分五裂的不滿者所組成,由於他們四分五裂造不出勢,於是這種社會運動就必須和「國家酷機器」打對台。要在媒體上製造出夠大的 「新聞事件」,藉着新聞事件來鼓動人們對不滿的熱情。於是社會運動的核心遂由運動家往新聞事件製造家這邊移轉。媒體已成了最重要的鬥爭場域。


(二) 社會運動由於不是「真實的信仰者」為核心,因此對訴求的問題已提不出腹案,而且有了腹案,運動就會具體化,一旦具體化以後反而容易有被攻擊及瞎扯濫打的可 能,後續群眾參加的即可能減少。因此,對運動的造勢者而言,該運動不落實,只是保持人們的不滿情緒,在策略上其實是有用的,人們的不滿情緒可以一直保持, 運動即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社會運動經過這樣的發展,過程這種原本只是階段的東西,遂反過來成了目的。目的變得模糊,過程中的造勢反而成了目的,這是嚴重的 缺失,對於沒有目標的群眾運動,人們不滿的熱情到底能維持多久?


(三)近代的藝術早已脫技藝化,以前的畫家必須有高難度的水墨及油畫技巧, 以前的其他藝術也要有極強的工藝訓練,但到了1960年代,新的藝術說法已將以前的技藝比重降低,而將藝術的話題比重放大,前衛藝術家如何製造「新聞事 件」儼然已成了新的方向。這也就是說媒體時代的價值觀不但影響到各國當權者,影響到社會運動,同樣也影響到當代造型藝術及表演藝術。而這種合流,在 1957年已告出現,當時歐洲若干前衛藝術家發起「國際情境主義運動」(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認為可以靠着情境的創造而製造出不滿運動,他們認為可藉着無政府主義、達達主義,以及後來的嬉痞(Hippies)、雅痞 (Yuppies)、什麼叛客(Punk)等風格來創造不滿的情境。發起「佔領華爾街」運動的乃是加拿大的《廣告破壞者雜誌》(Adbusters),該 雜誌的發行人拉森(Kalle Lasn)就指出過,社會運動家就是在搞一場觀念藝術活動,也是在搞一場表演藝術的大型表演。


當代的社會運動已愈來愈困難,當代社會雖然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但貧者畢竟沒到路有凍死骨的程度,而且當代的價值觀及社會控制增強,人們也相信窮人是自己不努力所致。 這種價值的扭曲,已使得社會變得很冷漠,大家都對別人的不幸不再關心。在這種冷漠時代想要燃起人們心中的正義感的確愈來愈難。


這次「佔領華爾街」運動,能夠找到「他們1%,我們都是99%」這個主題標幟,帶動出美國人及全世界的不滿,的確很不容易。我們不能不承認,就社會運動的發起而論,它的確很有創意。


不談具體政策 群眾熱情難持久


可是前面已指出過,社會運動有許多種類。有些運動是在反對某種很難定義的時代氣氛,由於這種不滿很大而且也很難定義,群眾運動遂比較容易一直搞下去。但像貧 富不均這種題目,它除了是一種不滿的情緒外,它同時也是個公共議題,它涉及財稅政策、社會政策等體制與政策的改革,運動一定要相當壯大,最後變成一股政治 力量,迫使政府及國會調整政策。這種社會運動,以虛的不滿開始,最後一定要落實到具體的政策上,如果實的政策不談,群眾的情緒又能維持多久?

現在已到了媒體時代,媒體時代會扭曲很多事情。媒體時代會鼓勵出人們務虛不務實的風氣,搞政治的當權者會忙着做秀,會誤以為做秀就是在做事;媒體時代也會扭 曲社會運動,誤以為「新聞事件」就是社會運動的目的。問題是新聞鬧得再大,如果沒有落實為改革又有什麼用?社會運動畢竟不是觀念藝術和表演啊!


南方朔《亞洲週刊》主筆

2011年10月26日 星期三

重新認識頭上腳下的佔領地

原文

先來一個利益申報,我自己沒有深入參與佔領中環的行動,也沒有留守,只是在互聯網和朋友得知佔領者的行動和想法,所以如有錯漏,或理解不準確,請大家指正。

我在看OCCUPYCENTRAL HONGKONG 網頁,因為參加者能親自表達他們的見解,沒有主流媒體編輯。我在網頁裡面看到他們會討論如何對抗資本主義,在電影裡參考外國反資的經驗。而更明顯的是,他們在實踐民主決策和營造社區生活,例如「透過討論去尋求絕對共識,以減低暴力的程度 」以及互相貢獻自己才能和物資,不論下廚、剪頭髮、歌唱奏樂等,結連社群。當然,參加者來自五湖四海,不滿港式資本主義的原因和訴求也不同,抱持的意識形態各異,所以要協調出一致目標(包括聲明)就很困難 。參與者只能代表其組織發言,而不是代表整個行動。正因如此,共同生活的體驗就顯得重要,先建立一個兼容並包的社群,再構想綱領和主張。

也許要想的東西太多,加上當初佔領匯豐銀行地面的決定相當倉卒,又或者參加者其實都是不願活在問題處處的銀行金融體系下(甚至希望它早日消失),他 們也許沒有時間思考佔領地跟港式資本主義發展的關係。(這有異於年前的保衛天星皇后利東街行動,支持者會特意翻查,重塑和介紹那些地方的由來和保留的意 義。)然而,我認為認識佔領地是重要的,否則佔領地就猶如「借來的空間」,甚至給人家「詼諧」地想成「一群社運人士受著象徵資本主義的建築物的保護」,因 為這公眾地方實令匯豐總部起高了──增加地積比率的結果 (見另文)。在這幾天,我速看了《金融帝國──匯豐》 一書,希望拉闊一下佔領的意義,並希望促進反抗的對策。

不要期望此書有甚麼批判金融體系和抨擊銀行過度借貸引起經濟泡沫的信息。即使在新修訂版加插了金融海嘯重挫了匯豐 ,又引述前主席葛霖指,收購Household International令銀行捲入次按危機是「一個但願沒有作過的投資」,作者劉詩平仍然想「它能否依然像鳳凰一般,在這場金球金融風暴掃蕩的廢墟中 升起?」反之,我嘗試運用此書及相關的資料闡述銀行的發迹史,如何壯大,扣連本地華資財團,捲入金融風暴,以及緊扣你我生命,然後構想佔領地的意義。


《金融帝國──匯豐》

以「發戰爭財」起家
匯豐銀行在1865年3月3日正式開業,總部就是設在佔領地──皇后大道中1號。那時是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中國對外開於港口通商,在 香港經營的洋行大班們「迫切感到創辦一家本地銀行的需要,以便提供及時而充足的信貸,應付急劇膨脹的對華貿易」(頁5),不用如其他外資銀行那樣,等待外 國總行的指示決策。組成銀行的洋行來自歐洲、美國和印度,而銀行在開業首十年已經在上海、倫敦、橫濱、舊金山、馬尼拉等開設分行及辦事處。有別於當時其他 外資銀行以經營匯兌業務為主,匯豐積極吸納存款,又發行鈔票,手握大量流動資金,從而能辦理商業抵押貸款和商業票據貼現業務,以及放貸給滿清政府建立軍隊 (頁21至28)。說得白一點,銀行其實是「發戰爭財」,在1874至1884年間,銀行先後貸款多次給左宗棠西征新疆,和給兩廣總督籌建海防防禦法國的 入侵。作者引述數據指在這十年間,清政府共借外債12次,匯豐承借8次共1,675萬兩,佔借款總額約80%。在1876-1888年間,這些借款所得盈 利,佔全部淨利一般超過兩成(頁45)。在後來的馬關條約賠款和庚子賠款,匯豐和其他國家銀行也競相借款給清政府,收取利息和手續費(頁76-80)。銀 行後來也借錢給清政府建鐵路和給袁世凱解決政府的國庫空虛 。銀行所屬的國家在借款時開設嚴苛條件,左右政府大局,例如令中國失去財政和鹽政自主權(頁89-102)。在1941年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前,匯豐在內地 和香港的資產和盈利一直穩定,在1935年10月更建成新大樓,應付新的業務需求,包括接運金銀和增加保險箱,發揮戰時財產避難所的角色(頁133和 146)。

戰後與華資財團建立關係
香港淪陷和中國抗戰,令匯豐業務停止,戰後香港的業務恢復過來,而中國共產黨上台和韓戰爆發,使匯豐撤離內地業務遷至香港,並迎接上海的企業家和資本及廣 東的勞動力。接下來的故事,是香港工業發展,匯豐借款給工業家買地建廠房和購置原料,同時著力發展東南亞貿易業務(頁167-172)。1959及 1965年,匯豐對外收購印度的有利銀行和中東英格蘭銀行,對內則承著華資銀行危機,以低廉價錢收購華資老號恒生銀行51%股權,吃掉對手,成了本地銀行 業龍頭。

1970年代是世界和本地政經變革的時刻。在本地,那體現於華資地產商進佔市場。本地洋行在那時候不斷併購,間接導致今天財團掌控市民日常生活的情 況。當時香港有「英資四大行」,即怡和、和黃、太古和會德豐。匯豐積極跟稱為「英資四大行」合作。同時間,華資地產商在1960年代低價買地,又上市集 資,興建樓房,力量漸大,銀行意識到要跟華商建立關係,其中一位是李嘉誠,例如在1974年,匯豐跟李嘉誠共同出資重建華人行。

本文之所以提及李嘉誠,重點是匯豐是長實的Kingmaker,契機是匯豐把手上的和黃股票賣給李嘉誠。在這兒不妨花一點時間記下這段歷史。和記黃 埔的前身是兩間不相關的和記洋行和黃埔船塢。在1969年,和記國際收購了黃埔船塢三成股權,石油危機令港股大瀉,和記被匯豐收購約三分一股權。及後匯豐 把和記和黃埔合併,成為和記黃埔有限公司,旗下包括地產、建造、貨櫃運輸和零售等業務,並伺機出售。在1979年,李嘉誠看上了和黃,加上匯豐主席在勸說 長實放棄九龍倉收購事件上欠了李嘉誠一個人情,於是雙方不久達成協議,優惠李嘉誠,使其以每股7.1元收購匯豐手上全部九千萬股和黃股票,總售價6.39 億元。長實成為和黃大股東 ,更在1年內增持至40%,成功控制和記黃埔並取得船塢土地,發展成現在的黃埔花園。1981年,李嘉誠做了和黃主席至今。1985年,李嘉誠出任匯豐銀 行董事局非執行副董事,直至1992年。《明報》也指出到現在匯豐和李嘉誠的關係仍然良好。匯控在2009年3月世紀供股,李嘉誠及其他華資大亨參與包銷 供股 ,支持匯豐。

新自由主義下的銀行國際化
七十年代也是新自由主義開始實踐並取代凱恩斯主義的時間。我們可以綜合夏菽、冼麗、和劉詩平的時代背景描述,理解匯豐為何在這時候除了看重本地華資企業外,還進一步開拓國際業務:

石油危機結束了戰後全球資本主義的榮景,失業率高企、經濟增長低、利潤也低,資本和金融機構要尋找高回報的投資。此時,右派經濟學家和英美為首的領 導人吹噓只有新自由主義能經濟起死回生,於是去除資本流動的限制,促進自由市場,於是金融機構四出向外擴張,並且產生更多投資產品,例如把資產證券化 。。匯豐在1978年持有51%美國海豐銀行股權,1986年落實5年後收購賓夕法尼亞銀行,同年收購加大英屬哥倫比亞銀行,成立澳洲匯豐銀行,以及收購 英國詹金寶公司,涉足資本市場和證券業務。

1985年,匯豐第四代總部大樓──也是佔領地──落成啟用,主席並聲言建築物會跨越廿一世紀。大廈工程耗大,設計摩登,表明銀行走進國際,並認為 香港有能力擔當國際的金融中心。在1988年匯豐已逐漸將「香港準中央銀行」的角色移至港府的金融管理局和外匯基金,象徵匯豐在香港的地位減退。銀行在 1992年重組,成立控股公司和把註冊地遷移倫敦,同時併購英國米特蘭銀行,「為業務國際化及香港主權回歸買『政治保險』鋪路」(明報2011/02 /27)。

強積金和樓宇按揭市場一哥
話說回來,匯豐雖說國際化,但香港一個地區業務在2006、2007、2010和2011年匯豐的稅前利潤中,佔了23%至30%,相當於28.77至 73.39億美元,在2008和2009年兩年,由於北美洲虧蝕,香港就撐住了58.7%和71.0%的利潤,相當於約50億美元。當中包括保險,按揭和 投資產品等。

隨便搜尋一下資料,發現香港匯豐經常於現樓按揭業務中首三位,而目前於強積金市場佔總體比重最大。匯豐連續十個月在現樓住宅按揭排名首位,達到總市場的22.5% 。 事實上,隨著《中英聯合聲明》簽署,訂明每年賣地不多於50公頃,土地供應大減的因素,加上內地開放改革,香港開展1985-1997年12年的大漲小 回,帶有投機性質回報較高及較快的行業卻成為投資者上上之選,樓宇有買貴沒買錯。地產商不斷建樓,不論住宅還是商業,也造就了按揭市場。九十年代以來,香 港本地使用的貸款中,對地產業的貸款迅速增加。匯豐當然不會錯過放貸賺取利息的好機會。這也就是「生息資本透過資本主義信貸系統在現今社會已牢牢地扣緊地 產資本的流通」(參考Kaxton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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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許寶強 2011:1988年及以前數字引自《香港房地產年鑒1990》,香港經濟導報社,1991。1989-1996年數字引自Hong Kong Monetary Authority Annual Reports, 1993, 1994, 1995 & 1996。1997年以後的數字引自 Hong Kong Monetary Authority - Annual Report 各期。)

因著香港政府、工商界和支持自由市場的學者反對,憂慮全民老年退休保障「違反政府一貫自由市場的經濟方式,走到財政緊拙的地步」,加上 不少國家和跨國組織倡議和實行退休基金個人化 (和金融化), 香港前立法局在1995年通過成立強制性私營公積金,至今推行超過十年。在香港以至世界各地,退休基金已成為金融資本的重要來源,也是不少銀行和保險公司 的生財工具。小市民只能祈求強積金只升不跌,希望可以捱到退休後三數年的支出──儘管過去十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基金可以虧蝕,而且難以控制。基金公司盯實 這塊肥豬肉,並收取高昂的管理費。截至去年十月,匯豐的強積金賬戶管理超過1,150億港元的資產,是10年前的28倍。在去年9月,匯豐(和恒生)於強 積金市場的佔有率以資產計為32.4% 。在今年二月前,旗下三隻強積金的管理費,高達1.50%,之後才調低至不足1% (明報2011/02/11)。諷刺的是,正是因為退休保障失效,市民才更需要投資股市樓市,希望老年多個錢傍身。

國際化和業務併購:逃得過金融風暴,逃不過海嘯
匯豐在九十年代繼續併購,而書本作者劉詩平就把此行動來解釋銀行能安然度過亞洲金融風暴:

「正是匯豐多年來的國際化策略,沈弼、浦偉士精心策劃的大量兼併與收購,把匯豐的經營業務拓展至世界各地,從而最大限度分散了亞洲金融風暴及香港泡沫經濟破滅的影響,並分享到了美、歐經濟穩定增長的成果」(頁251)。

往後幾年,集團拿著簡單的六角形的品牌,和「環球金融,地方智慧」的口號繼續往法國、墨西哥、土耳其、阿根廷、美國和內地等收購和發展業務,重點放 在新興經濟體。作者引述集團當時的行政總裁葛霖在2003年的話,指集團會「不斷拓展企業銀行、投資銀行及資本市場業務,表明這是我們集團的策略目標」 (頁285)。在2005和2006年度,這些業務佔整體稅前利潤約四分之一(頁350)。

當然,在這併購歷程包括事後連葛霖也稱為「但願不曾進行過這項收購」("It's an acquisition we wish we hadn't done with the benefit ofhindsight, and there are lessons to be learned)的消費融資公司Household International。Household從事美國的次按房貸業務,收取高利息,可令匯豐大量存款有出路,遂被匯豐看中收購。2006年美國房貸違 約情況比預期高,牽起次按風暴,匯豐在2007年要為Household預期壞帳作大幅撥備,發出上市以來首次盈利警告。兩年半以來匯豐融資的貸款減值撥 備,累積已達約250億美元(約1,984億港元),大約等如匯豐控股集團1年半的整體盈利。匯豐決定除信用卡業務外,不再以經營消費融資業務,並且結束 其大多數分行,在美國裁減6,100職位 (經濟日報2009/03/03)。

匯豐銀行今趟因為沾手次按而蝕大本,而原本堅稱資本水平充裕的匯控,亦終於在2009年3月供股集資約1,380億港元。這趟世紀供股牽動全港大小 股民和機構的心,不少股民抱著對匯豐的深厚感情,加上不願股份被攤薄而參與供股。不久因為美國政府拯救華爾街,各國政府也放鬆銀根,大量資金到處投資,讓 股市樓市再次上升。匯豐股價由那時的低位33元上升約一倍,集團繼續尋覓東南亞和拉丁美洲新業務。

在太歲地上動土?
佔領中環行動落腳匯豐總行地面,而匯豐銀行以至整個集團也是體現著新自由主義的證券化和金融化。對我來說,今次佔領行動是難得好機會正面跟在金融街的群眾 接觸,彼此交流思想和形勢。本文嘗試勾勒匯豐幾個發展的片段,再嵌入香港和資本主義的演變,從而了解這地方的歷史,賦予佔領地更多意義。參與者先要了解絕 大部份的香港人也在不同層面跟匯豐和其他銀行扣連上:僱員、強積金客戶、投資客戶、按揭客戶、生意夥伴、技術支援,等等。他們當中是在這銀行得到好處,曾 經投放了感情和青春,又有不少給銀行拖累,有些敢怒,有些敢怒不敢言(例如匯豐月前宣佈裁員三千人,今天有報章引述匯豐職員「日日俾阿姐捽交數、要你上堂學 sell基金,慘到幾乎要晚晚係office內紮營過夜call客 」。) 在這種複雜關係下,佔領者和社運團體很難用兩三句豪情壯語便鼓動他們出來抗爭。佔領者不妨可以多點扣連佔領地。佔領者也許舉出幾點訴求,例如減慢資本流動 (如佔領華爾街示威者那樣倡議羅賓漢稅 );認同銀行匯兌、交易、存貸融資業務,但要減少投機,投資產品要簡單易明(不再買賣Accumulator等複雜的投資產品);基本生活非商品化(增建 公營房屋,脫離按揭市場);改革退休保障(整合和增加長者基本生活開支,提升職業安全和加強健康生活,減少日後醫療開支)等等。也許這些訴求說到底是為資 本主義修補,不足以終結新自由主義,但至少這會容易得到社會主流──至少爭取佔領地樓上,包括那三千人,即13%未來被裁員工──的認同。

主題圖片來源見

[參考資料稍後補上。]

2011年10月25日 星期二

官商勾結的政經結構 《地產霸權》

原文 2010-07-22 余省三

「大市場小政府」、「自由經濟」、「自由市場」都是香港政治正確詞彙,不論什麼政策,商人、官員都會隨口用上一打半打這類空洞關鍵詞,並於最後硬生生補句「有關政策不違反市場經濟理念」為結論。

當然,自由與競爭是兩回事,大市場小政府更從來都是空話。特區政府是土地的唯一供應者,定期公開賣地保證土地供應,或是以不干預自由市場包裝,透過勾地表制度讓財團直接控制土地供應,這政策選擇本身實際就是一種高度干預。

再觀察社會實況,我們生活中由超級市場到貨櫃碼頭、地產、電力、煤氣、巴士,都是由幾個本地財團壟斷,我們不見得有很大選擇的自由,至於財團間的價格競爭更乏善可陳。

坊間有關這種官商勾結結構的批評,主要來自年輕一代公民力量,其論述主要建基於生活觀察,礙於欠缺商業運作經驗,往往雖擊中時弊,卻欠缺細節及流於 理論。而對土地制度政策及壟斷競爭問題有洞見的人士,則多是政府及商界中人,自然不願細談這方面的「心得」。結果傳媒充塞的不是商人官員的「自由市場原教 旨主義」謬論,就是重人文價值社會公義,但欠缺產業調研的「八十後」宣言,兩者皆未能說服重利保守的中產市民。

潘慧嫻的《地產霸權》(Land and the Ruling Class in Hong Kong)正好填補了這缺口。潘慧嫻曾任新鴻基地產創辦人郭得勝私人助理八年,其後加入嘉里建設,負責土地物業估價及收購,對香港土地制度政策運作十分熟 悉,並從政策歷史及制度入手,剖析地產泡沫,及社會經濟持續不公的根源。

土地制度 競爭政策缺失

作者認為,今日香港最深層次的社會問題及經濟問題,根源都在特區政府的「土地制度政策」及「壟斷競政策」缺失之上。而土地與稅收制度,正是社會不公 義的溫﹕土地壟斷、地產泡沫、官商勾結、行業經濟過度集中、貧富懸殊……都可造成社會的不公義。除非土地與稅收制度徹底改革,否則香港的深層次矛盾將難以 解決,作者認為﹕只有民選政府才有能量推動這艱巨的改革。

九七年前港英政府以賣地為主要收入來源,土地收入佔政府總收入逾三成。採取高地價政策,也讓英國企業受惠於較低利得稅稅率。九七年後特區政府儘管信 誓旦旦,時刻以「關注公眾利益」為口號,政策卻處處公然向財團輸送利益。例如未經公開招標便把數碼港地皮批予電訊盈科,其他例子有「孫九招」、西九項目單 一招標、「紅灣半島」私人參與居屋事件,都反映政府官員對地產商曲意逢迎。

" 近年香港社會上上下下已為資本家控制,經營環境自由盡失,資本家的醜陋面貌早於無意間流露,他們不為幾乎是世界最少稅項和最低稅率以及不徵收遺產稅而「感 恩」(當然不是要他們「還神」而是應多做慈善捐獻;香港公司稅率百分之十六點五,世界最低;個人入息最低稅率則為瑞士的百分之十三點二〔香港百分之十 五〕;中國企業稅百分之二十五,個人入息稅率累進,由百分之五至四十五),反而憑藉坐大的財勢,不惜出盡合法欺詐手段榨取最大利潤……。 " -- 《為何應定較高的最低工資》 林行止

其中「孫九招」暫停定期公開拍賣土地,政府更把土地供應的時間、選址的控制權拱手相讓予地產財閥,原本暫時措施的勾地表制度,不經不覺已成了長期政策。雖然政府不承認,但事實上政府已在行高地價政策。比港英政府更涼薄的是,特區政府除了限制土地供應外,更停建了居屋。

近期大吹大擂的「九招十二式」,說穿了不過是沒有法律約束力的指引,而內容也不過是要求地產商以道德一點的手法售樓而己。打鑼打鼓把這些既不足也無力的指引說成「降溫措施」,實在愚民至極。

六大家族財閥

財閥們對出口少有興趣,每位教父的帝國核心都是壟斷經營權、特許牌照和政策造成的封閉市場所孕育的實質企 業聯盟(de facto cartel)。他們擅長建立政商關係獲取本土各行各業的特許經營權,及透過政府的產業扶持優惠政策套利(例如所謂高科技)。由食米蔬菜鮮肉進口、港口、 電力、交通、電訊、石油、至混凝土、海沙、石礦、賭業,形形式式的牌照、管制與壟斷經營權,及由此引伸不同行業的實質企業聯盟(例如建築、地產、超市), 使財閥們不需要研究技術,無須面對國際競爭,不用建立國際品牌,就累積龐大財富。 -- 《亞洲教父:透視香港與東南亞的金權遊戲》周博(Joe Studwell)

在各種壟斷經營權之下,市民被迫為日常必需品——住屋、管理費、食品、交通、燃氣、電力——支付過高價格。但政府不是為虎作倀協助財閥壟斷經營,就 是採取被動「自由市場不干預」政策助長壟斷經營。中世紀政府靠攏地主,透過地主行使經濟權力勞役百姓。今日之差別只在於市民每日工作十二小時領薪水,再被 迫向財閥進貢。普通市民耗盡畢生積蓄以按揭槓杆買發水樓,每月還債供息,還要向發展商交管理費,到商場食肆快餐品用膳購物(租金直接或間接與營業額掛 勾),燈油火蠟,衣食住行,月底你計計每月支付予那六大家族財閥的金額佔月入的比例,恐怕你會以為自己仍活在封建時代。

地價高企變相是一種間接稅,發展商基本都把地價全轉嫁置業人士,高地價重擔由購買私人樓的消費者承擔。地產財閥獲超高回報,並享受較低利得稅稅率;政府從賣地獲超額公帑,養活不斷膨脹,薪津偏高的公務員一族。

財閥政治影響力極大

地價高企,地皮面積龐大,地價非一般中小型發展商能承受,更使地產市場愈來愈寡頭壟斷(Oligopoly),地產財閥的政治影響力愈來愈大。 據《南華早報》報道,截止今年三月,六大地產商的董事在各法定及諮詢組織擔任共達五十六個職位,比九八年的十六個職位大幅增加。另外,六大地產商在八百人 行政長官選委會中佔有不少席位,並對多個立法會功能組別極具影響力。換句話說,地產財閥不單有力影響行政長官人選,更能在分組點票中否決任何議員提案。

分配及限制土地供應,項目地積比率,補地價等決定,只由數名政府官員決策,欠缺透明度。政府似乎沒有從梁展文事件汲取教訓,局長級官員退休後,仍可 尋找有直接利益衝突的工作,首長級公務員離職就業檢討委員會根本沒有約束力。「識做」官員大搖大擺在退休後一邊領長俸,一邊到財閥的公司支薪。

政府的認受性來自北京和財團主導的一小撮人,自然向北京治港官僚及財團傾斜,現在香港高級的官員,我同代 的聰明人,也就不會去擋住北京治港官僚及財團對政府的暗箱操作。不過財團和主權國官僚的影響向來很大,1997後只是延續,倒是特區行政長官的自主性似更 弱於受命倫敦的港督,遂惡化了「打籠通資本主義」的局。-- 陳冠中 《我這一代香港人》(2005)

高槓杆賭局貢獻在哪?

樓價瘋狂上升,就算今日沒有董建華也沒有八萬五,最終亦必然崩盤。升幅愈大,跌幅愈大,傷亡愈慘重。香港社會根深柢固地誤信「地產就是財富」,一個 單位不只是安樂窩,而是一種儲蓄工具。其實,地產更像高槓杆的賭局,經濟環境逆轉,失業率急升,樓市泡沫爆破,一代人的財富便隨風而散。這便是高地價政策 的代價。

《經濟學人》認為.最低工資立法,令香港自由經濟制度的實驗告終。《經濟學人》醒悟得太遲矣,香港自從 1983年11月引入聯滙制度,已令自由經濟制度半身不遂;再加上1985年4月起規定每年賣地五十公頃,香港自由經濟制度已名存實亡。干預帶來更多干 預,我們已走上勞役之路(港人在高樓價壓力下,不是正被勞役嗎?)。香港自1997年8月起所玩的遊戲叫做「財富大轉移」.... 香港股市再非一個投資之地,早已變成同澳門一樣──賭場,在股市進行的只是零和遊戲,70%交易是trading而非長線投資,令整個社會變得愈來愈憤世 嫉俗。在零和遊戲中,蝕錢的人多、賺錢的人少。當整個社會失去晉升機會,人人心存僥幸,又怎會不暴躁?-- --《信報》投資者筆記, 曹仁超 (2010.07)

通貨膨脹、資產泡沫、財富轉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在哪裏?九七年樓價從高峰崩盤,轉眼已十三年光景。地產財閥積累多年超高回報,加上享受公共事業壟斷性現金流,泡沫爆破後只是一兩年回報率暫時降低。但當年四十歲的中產一族若未能在瘋狂的樓市炒賣及時脫身,這十三年的日子定感觸良多。

"Now, increasingly, people are being managed not represented. If we don't provide a democratic opportunity, one of three things will happen, either people will become cynical, and cynicism will destroy politic and open the way to dictatorship; or they will just abstain, which will destroy the legitimacy of government; or they will turn violent,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is history of violent, in most case, the only way to resolve it was to provide democratic right. " - Tony Benn on Democracy

伸延閱讀
* 《我這一代香港人 - 成就與失誤》 陳冠中 (2005)
* 《獨家專訪亞當斯密》 趙耀華 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副教授 (2009)
* 《為何應定較高的最低工資》 林行止 (2010.07.20)
* 《財閥經濟的金權遊戲》余省三 (2010)
* 在反特權情緒下讀《地產霸權》:好書推薦 Stanley Chan (2010)
* 《The Commanding Heights : The Battle for the World Economy》 [part 1 (2 hours video)], [part 2 (2 hours video)], [part 3 (2 hours video)] -- A documentary that show how economic belief swung, over-simplified and hijacked over last 100 years.
* 《Andrew Marr's History of Modern Britain》 - Episode 3 - Britain in 70's
* Tony Benn - 《History of Democracy》, BBC
* 《Uneasy Partners: The Conflict Between PUBLIC INTEREST and PRIVATE PROFIT in Hong Kong》 by Leo F. Goodstadt
* 《Profits, Politics and Panics: Hong Kong's Banks and the Making of a Miracle Economy, 1935-1985》 by Leo F. Goodstadt
* 《Land Administration and Practice in Hong Kong》 by Roger Nissim
* Universal Healthcare Debate : Paul Krugman

潘慧嫻《地產霸權》

原文

在線閱讀潘慧嫻的《地產霸權》簡體版

信報政評 : 回應小津指潘慧嫻地產霸權為利是圖之說

梁文道 "開卷八分鐘" 介紹潘慧嫻中文版《地產霸權》



【開卷八分鐘】

香港這十多年來,對富豪的看法有非常大的變化,說來也很奇怪,我記得十幾年前,二十年前的時候,大家要是說起某些超級富豪,比如說李嘉誠。 你打的就知道你跟這個的士師傅聊天,一說起李嘉誠各個豎起大拇指說好,直叫李超人。為什麼大家羨慕他,佩服他,白手起家那麼從一個小工廠幹到一個世界上數 一數二的超級大富豪,但是到了今天香港卻出現了很嚴重的一個仇富心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們今天給大家介紹這本書《地產霸權》。《地產霸權》這本書最近在香港書展期間推出,非常非常的轟動,作者潘慧嫻,正是這本書之所以轟動的原因之一。

坦白講,這本書原來你看過它的,你把它全看完就會發現一個觀點,其實我們很多香港內行人都知道,但是難得的地方是它提供了大量的事實,更重要的是作者的身份非常的有說服力,這個作者是什麼人呢?我給大家介紹一下。

潘慧嫻,她曾經是香港最大的地產公司及新鴻基地產集團創辦人郭得勝的私人助理,做了八年的事,後來加入了另一個大的發展商嘉裡建設,負責土地和物業的股價跟收購,參與規劃和契約修訂的工作,因此她對香港的地產業的運作非常熟悉。

然後,她又到了加拿大卡加利市任職石油土地收購代理工作,變成香港加拿大兩邊都有非常豐富的地產工作經驗,而且是第一手的,而且是最貼近這些超級富豪身邊瞭解整個集團日常業務運作的這麼一個人。

她就在2007年的時候,首先用英文出版了這本書的原文版,當時這本書叫《Land and the Ruling Class in Hong Kong》就是《土地以及香港的統治階級》。這本書在加拿大得到了加拿大書評年鑑的年度的學術書籍評選獎,現在被譯成中文真是來的非常及時,因為香港人現在越來越關心一個香港的這些地產集團跟香港的貧富差距到底是不是有關這樣的一個問題。

我們首先來看一看,這裡面一開始,這個前言,潘慧嫻為這個中文版重新加了非常多的材料。裡面就說到,2009年的時候香港人均本地生產總值是跟瑞士一樣 的,很厲害吧,接近43000美元,但是香港貧富差距的堅尼係數卻高達43.4,僅次於中非共和國的43.6,而高於中國內地的41.5。香港是居住成本 第三高的亞洲城市,是置業成本第四高的國際都會,比東京還高,香港零售商舖租金的高昂在全球排名第二,這個是一種病,她認為,這個病叫做高地價政策,還沒 完呢。

2009年,香港有123萬人,700萬人裡面有123萬人是在貧困線以下,也就是說,在香港走到街上去旅遊、購物去玩也好,你看到的7個人裡面,有一個 人他的收入其實是在貧困線底下的。這裡面就說到還有10萬人居住在環境惡劣的籠屋。籠屋是什麼?籠屋是這樣的,就香港有些老街區,老樓房非常陳舊。它裡面 會把一些小房間,比如房間大概是20平米左右,把它隔成一個一個像做火車的硬臥一樣的床鋪,大概有3層床鋪,一層床鋪用個籠子把它圍起來,這個就當做一個 房子租出去,也就是一張床大小的一個空間,然後你在裡面吃、睡、住,這就是你的房子了。

為什麼住這樣的房子呢,那當然是因為你負擔不起一個比較寬敞的空間,一個正常的空間,而住這樣的地方的人多半是一些非常窮困的人或者年紀大,失去工作能 力,又沒有人照顧的人。香港老人的社會福利又不太好,那麼所以就有不少上了年紀的失去工作能力的退了休的人住在這樣的籠屋裡面,潘慧嫻告訴我們這種人有 10萬人。

反觀李嘉誠,新鴻基的郭氏兄弟,還有李兆基這些超級富豪,登上了福布斯富豪榜,躋身全球50大富豪之列,資產淨值分別是1260億港元,820億港元以及 700億港元。與2003年的資產淨值比較,李嘉誠的財富增長了107%,這很厲害。那麼到了2010年5月由這些經濟巨頭,她所說的這六大家族,他們控 制了香港股市總市值的14.7%,而在1991年到1994年期間,70%的香港新落成的私人房屋是來自7家地產商,55%來自其中的4家。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一個狀況,到底這裡面有沒有一個壟斷的問題呢?作者就指出了一些香港很多人知道的問題,就是香港的高地價政策。高地價政策是怎麼回事? 它緣起實際上是1984年的中英聯合聲明,當時就是中國政府害怕香港的港英政府把這個香港最重要的資產,就是土地在他們撤出前大量的拋售。使得後來的特區 政府沒有足夠的土地儲備發展,也沒有足夠的土地賣地的收入來源作為財政的支撐,而另一方面英國政府也有動機,希望香港的樓價慢慢高起來,顯得香港人好像對 香港經濟非常有信心似的。

於是當年開始規定每年的土地供應只有50公頃,於是就在1985年到1997年的之間,香港的土地的價格不斷的飆升,於是這個賣地的收入成為政府的主要收 入來源而不是稅收,因此可以使得香港維持一個自由經濟港的美名,就是非常非常低的稅收,好像對商人來講非常非常好,那是因為政府不靠收你的稅來掙錢,而是 靠賣地。

但是問題就來了,這個賣地的收入這麼高也就是土地價值高,土地價值高樓房就貴,租金也貴,在另一方面增重了大家的贏商成本,跟生活成本,哪怕你交的稅其實並不多,因此很多人就認為,香港的高地價政策其實是讓所有的商戶跟平民小百姓在交一種間接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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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八分鐘】

昨天我們說到香港的高地價政策,其實是今天香港很多產業無法發展的主要來源,地價成本太高了。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各位來香港旅遊也許不知道,你在餐廳坐下來吃頓飯,你給的這筆錢裡面大概有五到六成,其實是給這個東家拿去交租金的。

於是你就算你吃的這頓飯,比如說你吃一頓飯給了港幣100塊,裡面有50塊拿去交租,剩下50塊是什麼呢?就是說水電、火啊、煤氣、燃料,然後這個人工, 最後剩下一個食物成本。那你可以想像這個店家如果多賺點錢的話,他能夠做的是什麼,要不就是提高價錢,但你負擔不起,要不就壓低價錢,但是也同時壓低食物 的成本。

終於香港現在出現一個問題,就是吃的東西我們都感覺到日常在街上吃東西,這水準是日益下降,除非你非常有錢給的出幾千塊錢一頓飯,那你去吃那些米芝蓮三星沒問題,是不是,在食物上你就能看出香港的貧富差距的嚴重了。

我們這裡面還要說到,我們繼續介紹這本《地產霸權》潘慧嫻,她在裡面提到很多的過去一直以來的貓膩,這些地產商當年就是非常積極的、非常聰明的,在很好的機會入市,那是一個資本家的聰明,不可怪他,但是後來的情況就不一樣。

比如說,1999年香港特區政府居然在沒有公開招標的情況下,把一個很珍貴的數碼港地皮批給李澤楷的電訊盈科,說是要發展高科技產業,最後變成了一棟非常 昂貴的有海景的無敵的貴價豪宅樓房。然後,我們還要注意,香港除了賣地之外還有另一種處置土地的方法,就是由市區重建舊區,把老百姓的舊房子收購回來,然 後這個土地轉賣給地產商發展。

過去一直這麼多年來,香港其實這個問題就是有些老地方、老街坊,他們不想搬,但是政府要收他們的地,當然不會鬧的像大陸很多地方一樣強制拆遷,可是這裡面 有種陰謀詭計,巧取豪奪也不在話下。現在政府更把這個強制拍賣的門攔在降低了,就是過去一個發展商比如說我要收購一個樓,收購一個大樓,只有九層業主同意 賣給我的話,剩下一層反對,我都可以申請要強制拿掉他的房子,但是現在政府幫忙,就是把這個門攔降至八成,就是說一棟那樓10戶人家,只要有8個人同意賣 給我,另外兩個人反對,我就可以不管他了。

現在還有這種市建局無,剛才我講的舊區重建,還有地鐵站上面的地皮這些土地的交出去的過程,是不需要特別的公開拍賣,它是公開的競投,大家入標,發展商入 標的時候,這裡面的部門就內部閉門考慮,他們考慮就比如說財政實力,這財政實力當然是越大的發展商越有實力,越有機會中標。

第二,還要看你過去的往績,就是說你過去賺不賺錢啊?你過去能賺錢,我就給你,所以搞來搞去,始終都是一些大地產商能夠拿到這些重建的地皮,跟地鐵站上蓋 交通位置最好的黃金地點的地皮。於是他們就會更加做大,而政府又沒有公平競爭法去處置他們,所以說香港是個自由港,但是香港其實在很多方面並不符合資本主 義所講的這種追求完全競爭市場的一個理念。

後來我們還可以看到就是有時候在一些樓市高峰期的時候,香港的公開土地拍賣會很好玩的,拍一個特別小的,不起眼的小地皮,這時候一些小型發展商,覺得這總 算輪到他們有口剩飯吃了,有機會進去投標拍賣,你就會看到像長江實業這些大集團他們也派人進去也舉手,但其實他們並不是真的想要那塊地皮,他們是要幹嘛 呢,是大家競標嘛,一個地皮一路搶高,10億,15億這麼上去,在非常恰當的時期他舉一舉手,讓他家上一個億、兩個億,甚至三個億。

這幹嘛呢,就是把那個地價抬高,這地價也抬高製造出來的給市場的訊息就是你看這個交頭非常旺盛,地產商大家投資的都覺得未來地皮會越來越貴,蓋的樓房出來 也會越來越貴,於是這些大地產商現有的囤積起來的這些樓盤這些樓房的價值就這麼一個兩個簡單舉手動作,又可以進一步推高了。不止如此,真正講到壟斷我們必 須注意香港的一些地產集團,還有各種各樣的行業,各種各樣的經營。

我們在說回這個比如說像香港的電力公司,香港的電燈,整個香港島都是他一家獨吞,獨佔的嘛,這個電力我們不是一個完全競爭的市場,不像歐美等國家,現在開放電網,我們是兩家公司瓜分了香港跟九龍兩大塊地方。

煤氣我們也是一家公司獨佔幾個公共大巴公司也是幾家地產商的,香港兩個最大的連鎖超級市場也是兩個大地產商的,於是這就一個橫向的壟斷在這裡面,使得很多小資本的經營者,很難進入這個市場裡面跟他們玩,比如說這書裡面舉了一個非常有名的案例。

就當年香港商人黎智英開了一個網上購物的蘋果促銷是想用網絡的方法去對抗兩大超級市場,結果這兩大超級市場就反過來威脅那些賣貨品給超級市場的供應商說, 如果你們敢拿貨交給他,我們就不跟你買,用這樣的訪法逼迫黎智英要向海外買可樂回來供應給香港的市場,當然他就撐不下去了,對不對。事實上家樂福,大陸現 在開得到處都是,當年也來過香港,還是干不過這兩家,因為他們就是有辦法去壓迫供應商。

不止如此,我們還要注意香港的租金的高昂,有時候是只升不降的,例如說2003年SARS的時候當時香港經濟非常糟,剛才我說的開小食品店、餐廳、賣東 西、零售商苦不堪言,於是他們向業主提出減租的要求,但是絕大部分都被拒絕了。相反的經濟好的時候他加租是毫不猶豫的,所以這個租金是有的加,減的情況非 常少。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他租給你,他還要收一種錢,這個錢呢,這個租金是跟你的銷售額掛鉤,跟你盈利來掛鉤的,就是說這個你賣衣服你必須向你的業主報告,你每個 月賣衣服賺了多少錢,然後他就要按他的收取的租金要跟你的這個業績來衡量,也就是說你賺錢賺多了,他的租金就要更多,他是這麼來收租金的。

另外,在香港買房子的人不可不知道,你千萬別以為買了那個房子之後,從此之後你就跟這個發展商沒關係了,不是的,因為他大概還要每個月收取你15% 左右的管理費用,這個管理管的就是比如說掃掃垃圾什麼,但是這些東西到底值不值15%呢,這些保安到底值不值這個價錢呢。不管了,反正也是經濟好的時候他 還要增長,你買了一套房子,但是賣房子給你的這個人,以後一輩子還要繼續每個月賺你的錢。

林沛理 : 中環價值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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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香港中環價值昭示一切皆向錢看,它的反面則是讓失敗者失敗下去的赤裸呈現。


位於香港鬧市土瓜灣馬頭圍道一幢樓逾五十年的舊樓倒塌,造成四死兩傷。我的住所離塌樓現場僅有大約五分鐘腳程,平日每星期總有一兩天,我會在舊樓隔鄰的快餐店吃早餐。事發後,滿目瘡痍的塌樓現場作為這宗轟動香港的大新聞的「地點零」(ground zero),既是警方如臨大敵、重重封鎖的「案發現場」;也成為了一個遍布記者與看熱鬧人士的「新聞熱點」和「旅遊景點」。

當天下班後我走到現場,隔著鐵馬,望著給電視台鎂光燈照射得發光發亮的頹垣敗瓦,感到一陣寒冷的悲哀。那時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但我有一種在嚴冬凌晨五點鐘仍無法入睡的絕望——腦袋空空洞洞,什麼都是模糊和不真實、瑟縮和靠不住。

一整幢樓在片刻間化成瓦礫,住在裏面的人「好彩的」無家可歸,不幸的從此再沒有呼吸。這對於香港人來說,不僅難以置信,簡直無法想像。事件發生後,很多人的即時反應是「這種事沒有可能在這裏發生」(it couldn't happen here)。從這件事對香港人的「他者性」(otherness)可見,我們對自己身處的社會的本質和實相,仍然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確,只要我們將自己從自欺欺人的「否認狀態」(state of denial)中抽身出來,自然會在震驚之餘,明白到這宗令人目瞪口呆的鬧市塌樓事件,包括它的前因後果,以至社會的反應和政府的處理方式,其實都不過是我們長久以來、一直奉行的主流社會價值的極端呈現(an extreme manifestation of our prevailing social value)而已。

自台灣作家龍應台幾年前提出「中環價值」以來,這個名詞成為了理解香港社會價值的其中一個關鍵詞。殊不知「中環價值」其實只是一個委婉詞(euphemism)——它強調了香港人所重視和珍惜的,卻忽略了他們不屑一顧,甚至賤視和鄙夷的。一套完整的價值系統,必須由正反兩面構成,否則將無法取得始終如一、前後一致的清晰度(clarity)和連貫性(consistency)。是故,香港人除了深信賺錢至上、地產萬歲的「中環價值」之外,還暗地裏不自覺地認為,應該讓被社會標籤為失敗者的失業者、低收入人士和弱勢社群自生自滅(left for dead)。一如唱片的反面(flip side)收錄的樂曲往往不及正面上的樂曲流行,「中環價值」的反面——由今日開始可稱之為「馬頭圍價值」——由於在政治和道德上皆不正確,因此沒有人會宣之於口。可是這套令人毛骨悚然的價值觀,卻是政府制定政策和理出優先次序(prioritize),以至香港的運作模式(what makes Hong Kong tick)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含蓄假設(implicit assumption)。

難怪市區重建局在香港已經成立了將近九年,旺角、灣仔和尖沙嘴不少地段也早已重建為豪宅和商場,但紅磡、土瓜灣、大角咀等舊區的最基層市民仍然要住在裂痕處處的危樓裏惶惶不可終日。香港市區重建的首要考慮是市場價值和發展價值,而非樓宇的殘舊和危險程度。居民的生活質素,甚至生命安全,並不會計算入方程式之內。這不僅彰顯了一切皆向錢看的「中環價值」,也是「讓失敗者失敗下去」和「不管窮人死活」的「馬頭圍價值」的赤裸裸呈現。

總理溫家寶要特首曾蔭權著手解決香港社會的深層次矛盾。然而這是特區政府解決不了的問題,因為香港政府本身就是香港社會的深層次矛盾。香港的表面繁榮,以及香港人的紙上富貴,在很大程度上是香港政府高地價政策的結果。作為全港的最大地主,特區政府成為了它自己政策最大的受惠者。在這個意義上,特區政府非但沒有被地產商脅持,反而地產商在賺取天文數字利潤的同時,無時無刻都在為特區政府的利益服務。積重難返,今日的香港政府已經走上不歸路﹔就連市建局和港鐵(香港鐵路有限公司)這些官方的公共服務機構,也以影子地產發展商(shadow property developer)的模式和原則運作。

換句話說,在現今香港社會貧富對立、有樓階級與無殼蝸牛、激進派與保守派日益尖銳的衝突中,特區政府扮演的並不是維持社會公義的公證人角色,而是其中一個主要的參與者(key player),以及其中一方的強硬支持者(partisan)。在這樣的情況下,試問它又何來足夠的道德權威去奢談社會的整體利益﹖

前特首董建華最罪無可恕的,是提出「八萬五」的建屋計劃,導致樓價大跌。這大概就是曾蔭權從他的前任身上得到的最大教訓。於是,沒有可能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也在這裏發生了。想深一層,這其實不足為奇。在香港,樓可以塌,但樓價不能倒(Buildings can collapse, but property prices can't),這就是香港政府運作的指導性原則(guiding principle)。

perrylam@yahoo.com

林沛理,文化雜誌《瞄》(Muse)主編,《信報》及《南方都市報》專欄作家。著有評論集《影像的邏輯與思維》、《香港,你還剩下多少》及《能說「不」的秘密》(次文化堂出版),最新的一本書是《破謬.思維》(天窗出版)。

龍應台 : 香港,你往哪裡去?

龍應台 2004年發表的《香港,你往哪裡去?( 對香港文化政策與公民社會一點偏頗的觀察 ) 》

到稅務局繳完了稅,下樓時覺得特別神氣,從此以後 多了一重身份:香港的納稅人。寫這篇文章,就是在盡一個香港納稅人的義務,當然,也是權利。

石水渠街的野薑花

從 稅務大樓出來,橫過幾條大道就可以到石水渠街,我要到那兒買一把野薑花。窄窄的石水渠街是一個露天市場,擠擠攘攘的,人情味十足。鞋店前放著幾個水桶,火 百合、滿天星、野薑花,隨興地「扔」在裡面,愛買不買。海產店前一攤一攤的鮮活漁貨。一隻巴掌大小的草蝦蹦到隔鄰的一籠青翠的菠菜上,又彈到地面;嚇了一 跳的家庭主婦將它撿起,笑瞇瞇交還給魚販。腆著肚子的屠戶高舉著刀,正霍霍地斬肉;千錘百鍊的砧板已經凹成一個淺盆。駝背的老太太提著菜,一步一步走在人 群裡,雖然擁擠不堪,她不慌不忙,顯然腳底熟悉每個地面的凹凸,眼裡認識每個攤子後面的鄉親。
野薑花聽說來自南丫島的水澤裡。我買上一大把,抱在懷裡,搭上開往石塘咀的老電車,一路叮叮噹噹晃回西環。

一道公民考題

如果我是香港的公民教育老師,我會出這麼一個考題:
中區警署十七棟古意盎然的歷史建築要交給地產商開發。灣仔的石水渠街露天市場要拆除,古老「印刷一條街」利東街要拆除,灣仔老街市要拆除。。。舊的,老的、矮的建築,狹窄的擁擠的老街老巷,要讓位給玻璃和鋼筋的摩天大樓,變成昂貴的公寓大樓或者寒光懾人的酒店商廈。

西九龍文娛區的競標廠商紛紛提出了規劃,毫無意外地,全是地產財團。標書指定要有的四個博物館、三個表演廳,地產商正在進行全球性的合縱連橫、做如火如荼的宣傳。香港的報紙突然每天都是國際美術館的長而拗口的名字。

同時,公民教育委員會製作了一個宣傳短片,「心繫家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配上溫馨動人的畫面,每天在新聞報導前播出。精心包裝的愛國教育在悄悄進行中。

請指出,以上看起來互不相關的三件事,隱藏著什麼內在的關聯?試從三件事中看出香港的文化政策及公民社會的發展狀態。

「中環價值」壟斷

香 港宣傳自己的標語是:亞洲的國際都會,Asia’s world city. 這個自我標榜沒錯,觀光客所看見的香港也是這樣一個面貌:地面上有高聳入雲的大樓、時髦精美的商店,地面下是四通八達的運輸密網、人定勝天的填海技術。看 得見的是名牌銀行林立,貨櫃碼頭如山,看不見的是精細複雜的金融制度,訓練有素的專業人才, 清廉效率的政府、法治的管理。

國際上所看見 的,以及香港人自己所樂於呈現的,就是這樣一個香港:建築氣勢凌人、店鋪華麗光彩、英語流利、領口雪白的中產階級在中環的大樓與大樓之間快步穿梭。也就是 說,中環代表了香港,「中環價值」壟斷了、代表了香港價值:在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裡追求個人財富、講究商業競爭,以「經濟」,「致富」,「效率」,「發 展」,「全球化」作為社會進步的指標。

外面的人走在中環的大道上,仰著脖子欣賞高樓線條的炫麗,不會看見深水陂街上那些面容憔悴、神情困 頓的失業工人,或是多年住在觀塘和元朗卻從沒去過中環的新移民婦女。外面的人守在尖沙咀海濱星光大道上等候驚天動地的煙火表演,不會想到,香港七百萬人中 有一百四十五萬人活在貧窮線下,有很多很多的獨居老人像雞鴨一樣長年住在籠子裡;不會想到,這個「亞洲的國際都會」在貧富不均的指標上高居世界第五,與智 利、墨西哥、哥斯達尼加、烏拉圭同流。外面的人不會想到,姿態矜持而華貴的中環其實只是香港眾多面貌中的一個而已。

這樣的敘述,其實也不正確,因為我很快就發現,香港裡面的人,也有許多人看不見中環以外的香港,也把「中環價值」當作唯一的價值在堅持。

拆,拆,拆

九龍寨,調景嶺,早就拆了。因為九龍寨和調景嶺骯髒、混亂、擁擠,用「中環價值」來衡量,代表了令人羞恥的「落後」。九龍寨和調景嶺所凝聚的集體記憶與歷史情感,是掃進「落後」的垃圾堆裡一併清除的。

旺角的郎豪酒店剛剛落成。龐大的建築體積座落在窄窄的上海街上,高牆效應使上海街上的人變得非常微小,彷彿老鼠爬在牆角下。啟德機場移走之後,九龍的建築限制改變,郎豪預告了九龍將來的面貌:九龍也將中環化。

灣仔的 Mega Tower 酒店也是地產商一個巨大的建築計畫,如果通過,意味著灣仔老街老巷老市場的消失,老鄰居老街坊的解散;意味著原本濃綠成蔭的老樹要被砍除,栽上人工設計出來的庭園小樹,加棚加蓋鋪上水泥,緊緊嵌在大樓與大樓之間。

Bauhaus 風格的老街市要被拆除,藍色的老屋要被拆除,石水渠街的老市場要被拆除,中區警署的歷史建築群,包括域多利監獄,要交給地產商去「處理」,讓他們建酒店商廈。更多的酒店,更多的商廈,更多的摩天大樓,像水淹過來一樣,很快要覆蓋整個香港。

中區警署:祖母的日記能招標嗎?

來 香港一年,有很多的驚訝,但是最大的震驚莫過於發現,香港政府對於香港歷史的感情竟是如此微弱。讓我們看看中區警署。就藝術而言,中區警署建築群的風格代 表了殖民時代的美學,在香港已經是「瀕臨絕種」的稀有建築。就歷史而言,域多利監獄當年監禁過反清的革命志士,也殘害過反日的文人。是否監禁過孫中山,史 學家還在辯論;即使將來證明沒有,辯論的過程本身也已經為歷史添加了重量。而即使沒有孫中山,難道戴望舒的獄中血淚還不足以使這個監獄不朽嗎?


獄中題壁

如果我死在這裡

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地生存

在你們的心上。。。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

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

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1942年4月27日


除 了戴望舒之外,還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歷史深埋在域多利監獄裡?牢房裡頭若是江洋大盜,他可能凸顯了香港的治安史;若是因貧困而犯罪的升斗小民,他就呈現了香 港的底層庶民生活史;若是飢寒交迫的非法移民,他就刻畫了香港顛沛流離的遷徙史;若是屈打成招的政治犯,他就為帝國主義的殖民史押上了筆錄。

每一個牢房、每一面牆,都是香港史的證物。我敢說,域多利監獄裡的每一塊磚都是濕的,因為它滲透了香港人的母輩祖輩的淚水和嘆息、香港人集體的創傷和榮耀。政府哪裡有權利把它交給地產商去「處理」掉?你會把祖母手寫的日記本拿去招標出售嗎?

監 獄是要保留的,政府說,但是環繞監獄的很多其他老建築,不是太珍貴。或許,但是,請問,做過完整的歷史調查嗎?認真問過市民的想法嗎?歷史建築的文化價值 若是真正被重視,為什麼我們只聽見「經濟效益」四個字?監獄的歷史意義若是真正被珍惜,你可能把它和週邊環境截斷,讓它孤伶伶地站著,被高聳逼人的酒店和 商廈包圍?

如果我是。。。

作文題目:如果中區警署建築群是在台北,我會麼麼做?
如果我是文化局長,我會馬上成立一個專案小組進行這幾件事:

1. 對市長和財長進行說服:歷史記憶是市民身份認同的護照,使一個群體有別於他人的感情印記。而文化保存是一個城市的命脈,與經濟發展也可以並行不悖。

2. 對十七棟建築的每一棟進行深度多元的歷史調查。以域多利監獄為例,委託歷史學者開啟所有監獄檔案,研讀每一個個案,書寫域多利監獄史。透過對政治犯、冤 案、犯罪紀錄、懲罰與感教制度演變等等的研究,香港與中國近代史以及英帝國殖民史血肉相連的一頁可能有嶄新的視野出現。如果資料夠豐富,甚至思考成立監獄 博物館,譬如莫爾本的監獄博物館就是那個城市最辛酸、最動人的一個歷史博物館。
十七棟建築,就是十七種最疼痛、最深刻、最貼近香港人心靈的香港史。以後每一個跟著老師進去走一遍的小學生,都會從一塊磚裡頭看見自己的過去,從而認識自己的未來。

3. 向企業及大眾募款,發起認養古蹟運動,成立國民信託基金。大企業可以捐鉅款,小市民可以「一人一百塊」作古蹟之友。基金用來修復古蹟,同時作為永續保護以及管理經營之用。

如 果我不是決策官員而是個小市民,那麼我會用盡力氣發起公民反抗運動,串連所有的非政府組織──環保團體、消費者團體、小學家長會、被虐婦女保護協會、勞工 權益促進會、文史工作室、青年義工。。。,包括國際組織;我會結合所有大學的歷史系、建築系、城鄉研究、都市計畫、景觀系所以及教育學院將來要為人師者的 學生和教授們,與政府進行長期的抗爭。我會靜坐、示威、遊行。我會不間斷地投書給本地和國際的媒體,我會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求援,向國會議員申訴;我會尋 找律師探討控告政府的可能。

最後,告訴你我最後會做什麼:我會用選票把不懂得尊重文化、輕視自己歷史的政府選下去,換政府。但是香港的的政府是不能換的,因為沒有普選。

西九龍:為誰而建?

香 港政府不僅止將充滿歷史記憶的老區交給財團去開發,空曠的新地同樣放任財團去發展。西九龍簡直就可以直接寫進文化政策的教科書當作負面教材範例。香港核心 區最後一塊濱海的鑽石地帶,如果講明要做商業開發,靠賣地賺錢,也就罷了,可是政府說,這將是文化項目,要有四個博物館,三個表演廳等等,要在文化上建設 香港。

要建設一個文化的香港,是不是先要知道香港有什麼,缺什麼,哪裡強,哪裡弱?在招標之前,起碼有幾十個非做不可的研究調查:

譬如藝術教育整體研究:香港的教育制度裡有多少藝術教育?與國際評比如何?藝術教育缺哪一環?香港人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有怎樣的文化素養?西九龍規劃需不需要把青少年的藝術教育當作核心思考?

譬如創意產業調查分析:哪一個產業在香港最具競爭力,最值得重點扶植?如何扶植?動畫是否已被韓國領先?水墨是否有發展空間?設計是否是香港的優勢?如果是,應該設立博物館還是設計學院還是兩者都不要?

譬如藝術人才培養計畫:除了補助以外,是否應該有制度的變革?是否應該提升智慧財產的保護、是否應該加強大學的藝術科系,西九龍如何用來培養本土創作。。。

譬如欣賞人口的擴展:十八歲以下的藝術欣賞人口有多少?什麼獎勵或補助制度可以創造欣賞人口?什麼設施可以吸引更年輕的藝術欣賞者?

譬 如弱勢公民文化權的普查:六十五歲以上的長者看什麼戲、聽什麼歌、享用到幾成的文化設施?盲者、聾人、單親媽媽、同性戀者、坐輪椅的、精神病患、監獄犯 人、外籍勞工、尼泊爾和巴基斯坦的弱勢族群、貧窮線下的赤貧者、赤貧者的孩子。。。享用到多少文化的公共資源?康文署所提供的活動裡他們的參與是幾成?如 果弱勢者的文化權沒有被照顧到,那麼西九龍是否應該將之納入考量?

譬如現有文化設施的全面體檢:歷史博物館、科學館、藝術館等等,現有多少參觀人數?藝術教育效應評估如何?是否低度使用?是否浪費空間?是否經營不善?是否資源重疊?

譬如2030年香港文化發展藍圖的提出:香港對自己的文化期許、文化定位是什麼?它所缺的究竟是草根性質的社區兒童圖書館、街坊藝文活動中心,還是水晶燈紅地毯、一張椅子一萬塊的現代演藝廳?要補強的是中國的還是西方的、現代的還是傳統的、本土的還是國際的?

譬如。。。。
零 零星星的研究確實在進行中,但是並沒有整體的藍圖。好像掛一張巨大的文化地圖在牆上,將宏觀的未來藍圖透明疊在現存狀態上,就可以清楚看見自己的強項和弱 點。西九龍應該發揮什麼功能,應該包含什麼設施,應該或不應該做什麼,必須放在這樣一個宏觀、前瞻的藍圖上去思索,才是負責任的規劃。

沒有全面的研究調查,沒有宏觀的文化藍圖,也渾然不談香港的文化定位,就把西九龍交給財團去自由發揮。財團怎麼做呢?他關心香港的藝術發展嗎?他瞭解香港的文化潛能和文化困境嗎?他有文化的前瞻能力嗎?他對邊緣人、小市民的文化公民權要負起責任嗎?

西 九龍落在商人手裡,於是我們就看見典型的香港商業操作上演:一個說,邀了龐畢度來開分店,另一個就說要與古根漢合作,第三個更厲害,找來了「八國聯館」, 號稱要聯合北京的故宮、芝加哥美術館、俄羅斯埃爾米塔日故宮博物館、羅浮宮和澳塞、澳洲博物館、英國維多利亞及亞伯特美術館、多倫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西 班牙普拉多美術館。商人玩藝術家、建築師、美術館的名字跟他們玩Gucci皮包、Bali皮鞋、Armani服飾、Dior化妝品手法一樣,只是文化的意 義被淘空。

有沒有人在問:這些聲名顯赫的國際美術館進到西九龍,為香港人帶來什麼?香港的孩子會得到更好的藝術教育?本地的藝術家會得到 更多發表的空間、創作的資源?香港文化會從此紮根,香港人會因而對香港文化更有自信?還是說,香港因此會吸引法國人來香港看羅浮宮和奧塞分店,吸引美國人 來香港看古根漢分館,吸引俄羅斯人、加拿大人、西班牙人來香港看他們國家的東西,或者北京人來香港看故宮典藏?

西九龍究竟是為什麼而建?為誰而建?更核心的是:香港的文化藍圖究竟是什麼?人文素養的厚植、文化發展的永續,策略又是什麼?如果對人文有關懷,對未來有擔當,這些問題都是決策者不能逃避的問題。

但你不能對商人這樣要求;商人是為了賺錢發財而存在,政府才是為了關懷和擔當而存在。對香港的孩子、藝術家、文化發展、城市前途有責任的,不是這些商人,是政府。當政府沒有關懷和擔當時,那就是一個有問題的政府。

開發,是香港的意識型態

老 區成片成片地剷除,新區不經思索地開發,財團老闆坐在推土機的位子上指揮,政府官員坐在冷氣呼呼的辦公室裡微笑。當財政司長笑瞇瞇地宣布要「開發」大嶼山 ──建設刺激遊樂場、水上遊樂場、高爾夫球度假村。。。我又像野貓一樣弓起背、毛髮直豎,想問:你的2030年城市藍圖是什麼?發展還是保育的抉擇、香港 的城市定位,都清楚了嗎,在你把綠油油的大嶼山交給財團、變成工地之前?

在香港,經濟效益是所有決策的核心考量,開發是唯一的意識型態。 「意識型態」的意思就是,它已經成為一種固執的信仰,人們不再去懷疑或追問它的存在邏輯。所造成的結果就是,你覺得香港很多元嗎?不,它極為單調,因為整 個城市被一種單一的商業邏輯所壟斷。商廈和街道面貌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不管是又一城還是太古廣場還是置地廣場,一樣的建築,一樣的商店,一樣的貨物, 一樣的品味,一樣「歡迎光臨」的音調。走在光亮滑溜的廊道上,你看見物品看不見人,物品固然是一個品牌的重複再重複,售貨員也像生產線上的標準模。連咖啡 館都只有標準面貌的連鎖店。

如果僅只在這些大商廈裡行走,你會得到一個印象:香港什麼都有,唯一沒有的是個性。大樓的反光,很冷;飛鳥誤以為那是天空,撞上去,就死。

城 市發展的另一種可能是:老街上有老店,老店前有老樹,老樹下有老人,老人心裡有這個城市特有的記憶,他的記憶使得店鋪有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氛圍、氣味和色 彩。如果不是老店,那麼什麼都不怕的年輕人開起新店,店裡每一根柱子,柱子上哪怕是一根釘子,都是他性格和品味的表達。離了婚的女人開起咖啡館,每一只杯 子、每一張桌布每一瓶花草都是她個人美學的宣示。老婆婆的雜貨店賣的酸菜還泡在一個你從小就看過的陶缸裡,成為你日後浪跡天涯時懷鄉的最溫暖的符號。

香港不是沒有這種個性和溫暖,買得到野薑花的石水渠街、印過喜帖和革命文宣的利東印刷街,都是香港最動人最美麗的城市面貌。但是在「開發」的意識型態主導下,他們在一條街一條街的消失,被千篇一律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到「人」、看不到個性的都市建設所取代。

政府和財團進行土地的買賣,嘴裡吐出天文數字,對著鏡頭談經濟效應;我納悶的是,那麼誰在負責思考:我們要一個什麼樣的香港?

你可認識歌賦街?

我所目睹的二十一世紀初的香港,已經脫離殖民七年了,政府是一個香港人的政府,但是我發現,政府機器的運作思維,仍舊是殖民時代的思維。

殖民思維有幾個特點:它一不重視本土文化和歷史,二不重視草根人民,三不重視永續發展。

英 國人統治時,他所立的銅像、所寫的傳記、所慶祝紀念的生日忌日、所歌頌的傳奇、所愛惜的古蹟,所命名的街道,當然都是英國角度出發的人物和歷史。對於中國 和香港本土的歷史記憶,是漠視和輕視的。王韜、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魯迅、蕭紅、張愛玲、許地山、戴望舒、蔡元培、錢穆、徐復觀、余光中。。。這些名 字都沒什麼意義。華人因鼠疫而死亡的口述歷史、房舍因大火而焚燒殆盡的遺址、鄉民因抗英而犧牲的地點、大罷工時工人集會的廳堂、文人因反日而被害的日記、 魯迅演講的大堂。。。在殖民者眼中,無關緊要。

於是所謂「脫離殖民」,最重大的意義之一就是,人們回頭去把自己被扭曲、被改寫、被漠視被 輕視的歷史挖出來;把被殖民者丟到垃圾堆裡的祖母的日記找回來,擦乾淨,重新,一字一句地辨認,一字一句地讀,從脆弱泛黃的紙張和蒼白的字跡裡,重新發現 自己是誰。「脫離殖民」意味著,每一個香港孩子走過中環歌賦街時,知道「歌賦」(Gough)不過是某英國陸軍中將的名字罷了,但是他更知道歌賦街四十四 號的中央書院是孫中山讀過的學校,歌賦街二十四號是孫中山、陳少白等「四大寇」意興風發秘商革命之處。

「脫離殖民」意味著,把殖民者所灌 輸的美學品味、價值偏重和歷史觀點──不見得推翻,但是徹底重新反省,開始以自己的眼光瞭解自己,開始用自己的詞彙定義自己;後殖民的政府會把本土的文化 歷史古蹟、老街老巷老記憶,即使不美麗不堂皇不甚體面,一點一滴都當作最珍貴的寶貝來保護珍愛。

我沒看到這個過程真正在香港發生。

文化缺席的政府

更 確切地說,殖民者並非僅只不重視被殖民者的文化,他原則上不重視文化,因為文化是思想,思想勢必意味著獨立思考和價值批判,這些都是對統治的障礙。從香港 政府的組織架構就看得出,文化在這個城市的管理和發展上,是毫無地位而且極端邊緣的。香港沒有文化的專責機構,文化藝術「夾帶」在民政局的業務內,與捕鼠 滅蚊、足球博彩、郵票設計、幫傭管理、游泳池清潔、大廈與旅館業監督等等混在一起。民政局的「使命」列出十四條,其中只有兩條直接與文化有關,哪兩條呢?

最 重要的是文康,也就是說,香港對文化的理解還停留在辦理康樂活動的層次。另一條是古蹟保存。把古蹟保存列為十四條之一,不是很不錯嗎?但是你發現,古蹟保 存的工作是由一個層次極低的三級單位來負責。在民政局屬下還有各種圖書館、藝術館、博物館等等,各自辦理自己的活動。這個結構所凸顯的是,文化處於下游, 根本進不了最上游的決策,或者說,在最上游的決策機制裡,根本就沒有文化的思維和視野。

我們可以想像這樣一個鏡頭:最高的決策會議討論中 區警署的議題時,財政司長、工商局長、經發局長、運輸局長、房屋及規劃局長可能都從經濟本位去發言,那麼誰站起來為古蹟的文化傳承和歷史意義去力排眾議、 「咆哮公堂」呢?民政局長的本位不一定是文化,可能是民政。所以文化的位子上,其實是空的。所有的決策,就在文化缺席的狀況下,做了。在一個文化缺席的政 府結構裡,當然經濟效益可以超過任何別的考慮,開發意識型態可以勢如破竹地進行,都市建設可以由財團主導,城市品味由工程及經濟官僚決定。。。

為 什麼會這樣呢?殖民者在的時候,他無心厚植文化根底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知道自己遲早要走,香港不是他的家。開發是理所當然的意識型態,開發所得,豐富了 他的母國──他真正的家。至於開發是否犧牲一些其他的價值,譬如社會公義或歷史情感或造成文化的虛弱,他不必在意。於是所謂脫離殖民,意味著後殖民政府回 頭去挑戰殖民者的開發至上哲學,把殖民者所忽視的價值翻轉過來放在首位思考:對貧民和弱勢的照顧、對文學和語言的重視、對文化和歷史的強調、對綠色土地的 鍾愛、對下一代人文教育的長程投資等等,一種「厚植本土、文化優先」的思想,在被殖民者自己當家作主之後會取代「唯利是圖」的功利思維,變成新的主流哲 學。也就是說,在後殖民政府裡頭,文化理應成為首席局。

但是我並沒看到這個過程在香港出現。

一萬個口號抵不過一支老歌

殖 民者挾其母國的現代化優勢,他的政府一定是由菁英思維主導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政府官員掌握知識、能力和權力,一切的決定由上而下貫徹。捉襟 見肘時,一通午夜的電話掛往母國,第二天早晨已有指示。母國畢竟文化厚重,經驗嫻熟,往往還在殖民地創出優越的成績。於是所謂脫離殖民,就是在別人的「大 腦」抽走了之後,開始產生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想法從哪裡來?當然是民間。

脫離殖民意味著政府從原本居高臨下的菁英位置走下來,與自己的平 民站立在同一高度對話;中區警署保存或開發,灣仔老區保護或拆除,由市民的意志主導。康文署也不再是所有活動的主辦者,不再掌握所有資源,不再是藝術家和 表演團體仰望的施捨者,民間自己實力強大、百花齊放。脫離殖民意味著本地的學者、專家、文化人會取代殖民者的「大腦」深入政府的決策過程,不再坐在林林總 總的「諮詢委員會」裡當政府假裝民主的花瓶,而成為影響社會發展的實質主要動力;西九龍的文化定位,大嶼山的開發與否,都會有一個深刻的公民辯論、知識界 文化界專業較勁的過程。同時,當人民開始真正參與決策,開始有權利決定自己的未來時,公民社會於焉成形。

我也沒看到這個過程真正在香港產生。

我 目睹的,反而是另外兩種過程。 一方面,殖民者的思維模式和運作方式照樣推著香港快快走,用原來的高效率,但完全不見「大腦」的更新。另一方面,新的「公民教育」悄悄發酵:「心繫家國」 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調成甜甜的飲料,讓香港人喝下一杯「愛家愛國」。幼稚園的孩子們學唱「起來,起來,起來。。。」公民教育被簡化為愛國教育,愛國教 育被簡化為愛黨的政治正確。

中國,不是不可以愛。殖民者曾經多麼地防備你去愛它,連鴉片戰爭都一筆帶過。但是中國值得香港人去瞭解、去愛 的,是它的法官還是它的囚犯?是軍隊還是人民?是唐詩宋詞還是黨國機器?是它的大地還是它的官僚?香港如果要對中國做出真正重大的歷史貢獻,是去順從它還 是去督促它?公民教育該教孩子的,恐怕不是愛什麼,而是怎麼愛,如何選擇所愛。

真正的公民教育,是讓老師們帶著孩子去行香港的山,教他們 認識島上的野花野鳥;是讓維園阿伯成群結隊地去開社區大會,辯論灣仔要不要Mega Tower;是讓大學生在做了中區警署的歷史訪查之後,組隊到政府大樓去示威抗議;是讓中學生學習關懷尼泊爾和印度裔香港人的悲苦和孤獨,讓社區媽媽們組 織「濕地保護協會」、「石澳文史工作室」、「古蹟之友基金會」。。。

真正的公民教育是讓下一代清清朗朗以自己腳踩的土地和文化為榮。真正的公民教育是讓孩 子們知道,當你不同意一個政府的思維和決策時,你如何站出來挑戰它、打敗它。

如果讓假的公民教育生根,令人擔心的是,香港人還沒來得及從前面一堆廢紙堆裡找出祖母的日記,已經被後面轟隆傾倒下來的新的紙堆撲倒。

所 謂脫離殖民,意味著被殖民者開始認真地尋找自己、認識自己、發現自己、疼愛自己。每一次遊行,每一次辯論,每一場抗爭,都會使「我是什麼人」的困惑變得清 澈。每一棟老屋被保存,每一株老樹被扶起,每一條老街被細心愛護──即使是貧民街,都會使人們驚喜:原來我的腳所踩的就是我的家、我的島、我的國。要人民 愛家愛國嗎?不要花納稅人的錢去製作宣傳吧!你不要拆掉他的老屋老街,不要剷除他的參天老樹,不要拆散他的老街坊,不要賣掉他祖母的日記本,他就會自然地 「心繫家國」,歌於斯,哭於斯。

認同,從敢於擁抱自己的歷史和記憶開始,而一萬個政治人物的愛國口號呼喊,不如一支低沈的老歌,一株垂垂老樹,一條黃昏斑駁的老街,給人帶來抵擋不住的眼淚和纏綿的深情。老歌、老樹、老街,代代傳承的集體記憶,就是文化。公民社會,從文化認同開始。

中 環價值,無法創造人文底蘊;殖民思維,無法凝聚公民社會。而且,別再告訴我「香港人雖然沒有民主,但是有自由」,因為沒有民主保障的自由是假的自由,它隨 時可以被你無法掌握的權力一筆勾消,再說,中區警署若是拆個精光,你能怎麼樣?但是你能怪政府嗎?連小學生都知道: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所 以,香港,你往哪裡去?

光與熱之必要

這裡所有的批評,都是以偏蓋全的,因為明明已經有這麼多人正在努力,不管是民間還是 政府內部:保護海灣的運動,灣仔區議會對灣仔老區的關懷行動,四年前文化委員會成員的點滴心血,牛棚書院、Project Hong Kong 和種種社運團體的努力、媒體文化版的持續討論,專欄作家的日日呼籲,甚至民政局所主導的種種文化論壇。。。 在在都顯示,香港的公民能量和人文反思有如活火山地殼下的熱氣,在噗噗蠢動。七一遊行,是熱量的凝聚。但是,原有的中環價值和殖民思維堅固巨大如鐵山,七 年了,鬆動的,是那麼地少。。。

我只能把黑人作家James Baldwin的話偷來,送給所有正在艱難地放光放熱的香港朋友們:文化傳承是內聚的,它約束了我;天賦權利是外擴的,把我和所有生命永遠地連結。但沒有 人可以只要那天賦權利而不接受他的文化傳承。(My inheritance was particular, specifically limited and limiting. My birthright was vast, connecting me to all that lives, and to everyone, forever. One cannot claim birthright without accepting the inheritance.)

2004年11月9日

歷史現場──比較中環和柏林的地下世界

2011-05-10 Loretta Ho



(圖一) 地下隧道網絡圖 (取自“Central Government Offices Historic and Architectural Appraisal”)

「歷史現場」(history at site)的意思是過去曾在某處發生過很重要的歷史事件;雖然已成歷史,現代人為該處注入新生命、增添新用途,甚至改變其原本的建築結構,但歷史的脈絡和 佈局依然存在,場地本身已經包含著很多歷史和文化。香港政府以「保育中環」消滅開埠以來的山城佈局,很多富有歷史和文化的遺跡都要該路給商業發展。本文第 一部分先討論中環政府山地下隧道的背景和保存的重要性。第二部分則分享我2010年暑假在德國柏林參加「地下的柏林」導賞團(“Berlin from Below” Guided Tour)的經驗,這個導賞團是我參加過無數個導賞團中最深刻的一個,就因為德國一個民間組織把歷史和場景融合,把第二次世界大戰避難者在防空洞的生活呈 現給後世,為歷史多添一個面向。

中環政府山地下隧道

政府山的地下隧道網絡於1940至1941年期間興建,政府山中間更內藏四通八達的隧道網,連接港督府、政府辦公大樓與中環商業區 (圖一),可供當時的官員作防空走難之用;二次大戰淪陷時期曾遭日軍徵作秘密軍事用途。直至今天,連接前港督府的一段隧道圖則仍然列作不准外洩的機密。余 若薇曾經在立法會詢問政府有關中環政府總部重建計劃會否對防空隧道網絡造成進一步的破壞。 政府官員解釋隧道多年來已因不同的建造工程而受到破壞,其中一項是興建地下停車場的工程。官員引用英國建築保育專家Michael Morrison在審評報告中指出,由於該地點已被過度挖掘,因此其考古潛力不高。可是,只要查閱Morrison的報告,報告很詳細列出不同防空隧道的 現況,有些隧道比較差,但有些則很好的,整體來說報告對保育隧道持正面態度。報告指出:

「防空隧道及其餘肉眼可見的入口訴說著香港另一個時代的歷史,即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都爹利街石階旁的(隧道)入口經過精心設計,在一個不顯眼的 位置,令不知情的市民不能立即察覺...這些歷史風貌增加我們對整個歷史遺跡的理解,這些遺跡顯示香港如何一直成為香港發展的核心地帶。所有遺跡都有其重 要性,都可解釋著這地方的歷史。」(第111頁,本文作者翻譯)

保育專家講述政府山的防空隧道及其他歷史遺跡對香港發展歷史的重要性,但官員未免斷章取義說隧道考古潛力不高,未免把事情簡單化了。

反思「中環價值」

防空隧道見證歷史,政府山關注組還精心做了一份精簡的單張解 釋政府山其他地標的歷史價值。可是當政府總部於2011年底遷往添馬艦後,中環以後或許單一的只有金融和商業中心,政府把政府山一大片地盤售予地產商,拆 卸中區政府合署西翼,重建成為32層高的寫字樓,並挖空半個山頭,變成5層商場和停車場,包裝成「保育中環」計劃。政府和半官方機構(如市區重建局)一直 強調保育和發展要平衡,而眼前一個極富歷史和文化的地方是否就白白拱手給發展商,而保育則淪為虛有其表的,或由發展商喬裝成保育公司的項目? 中環除了甲級寫字樓、酒店和由地產商設計的公共空間外,我們可否保留屬於香港和所有香港人的歷史?

龍應台<香港,你往那裏去?>一文曾引導我們反思何為「中環價值」。他批評「中環代表了香港,『中環價值』壟斷了、代表了香港價值:在 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裡追求個人財富、講究商業競爭,以『經濟』、『致富』、『效率』、『發展』、『全球化』作為社會進步的指針。」他指出「歷史記憶是市民 身份認同的護照,使一個群體有別於他人的感情印記。而文化保存是一個城市的命脈,與經濟發展也可以並行不悖。」歷史記憶是很重要的。

柏林的地下世界──防空洞

berlin
(圖二) 德國柏林Berlin from Below導賞團小冊子

德國是一個富有歷史記憶的國家,不管其過去多麼痛苦,政府就要正視它,要人民警惕極端民族主義帶來的惡果。我尤甚喜愛柏林,很多地區都是「歷史現場」。或許你很快聯想到柏林圍牆,但我要介紹的是神秘的地下世界──防空洞。

柏林Gesundbrunnen地鐵站人來人往,只要細心觀察,必然發現這個地鐵站旁有一個很受歡迎的櫃台,長長的人龍都在排隊買票參加 “Berlin from Below” 導賞團 (圖二),大家都被“from below”的神秘吸引著。這個有規模的導賞團由 “Berlin Underworlds Association” (柏林地下世界協會)營運。我們要去的「地下世界」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曾經用過的防空洞,一個真實的「歷史現場」。這個防空洞二戰時叫“Bunker B”,就在地鐵公司BVG (Berlin Transit Authority) 的範圍內,都證實為安全和良好狀態,1999年列為受保護建築。

進入防空洞避難的人是為了生存。穿過一扇厚厚的鐵門進入防空洞,大門關上後,彷彿再沒有新鮮空氣了。我們就像跟以往在這裡避難的人有著說不出的連繫。

黑暗中的光

防空洞很大的,導賞員跟我們一間房又一間房的走。第一間房四四方方的看上去很平庸,什麼都沒有的。微妙之處原來在燈光下是看不見的。導賞員關上燈, 這間房並非完全黑暗的!因為德軍塗上螢光物料,距離戰事70年,螢光物料的效能雖然已減退,但仍然很光的。避難只為求生,為何要有光呢?又為何不點蠟燭 呢?原來塗上螢光漆油是給另外一個為軍官專設的防空洞用的,德軍只是把多餘的漆油塗在Bunker B這間房。戰事初期防禦警報很快就停止,避難者都習慣了警報,導賞員形容避難者還能在這間螢光房看報紙,大家就能想像這裡真的很光,而當時的人又不太擔 心!沒有事大家就返回地面。但到後期因為避難者越來越多,這間房沒有空位,所以規定老弱婦孺留在這間房,其餘的往後面的房間,因為要是防空洞不夠氧氣,最 近門口的人能最先被救,生存機會就大一點。

坐下吧,我們等待防禦警報停止

另一間房放著一排排木製長椅:長椅很矮的,坐下來向前微傾就像抱著自己;長椅下面空心的,避難者能放行李。導賞員說避難時不要坐太高,最先缺氧的就 是上層的空氣,當時的人為了測試氧氣量,他們在不同高度放置蠟燭,蠟燭由上而下熄滅。哪枝蠟燭沒了,就代表氧氣還有多少。蠟燭一枝又一枝熄滅,生存機會就 續漸減少,直至漆黑一片。

這裡有一座風扇,導賞員說因為早前天氣太熱,有遊客感到不息,所以添置這個本來Bunker B沒有的東西。這座風扇就反映了防空洞的溫度,導賞員指出避難者的財物就帶在身上,行李箱以輕便為主,只能帶一個,禦寒大衣就只好穿著。要是遇上天氣熱的 日子,又要避難到防空洞,他們不會穿夏天衣服的,都會穿著禦寒大衣,因為一旦家園被毀,財物一掃而空,幾個月後到了冬天,他們起碼有厚衣服過冬。夏天避難 的感覺一定是大汗淋漓,衛生情況一定很差。

防空洞裏的博物館

再往前走,這間房擺放著很多展品,就像我們平日逛的博物館,擺放跟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德軍有關的物品。其中令我最深刻的是一盤給小孩玩的棋子。表面上 只是普通跳棋,棋盤圖畫的故事郤充滿著意識形態:小孩原本快快樂樂在家玩耍,有一天聽到有警報,跟媽媽避難,終點是德軍英勇地拯救小孩和媽媽平安返家。希 特拉就用這些軟性工具教育德國人,令他們有心理準備要打仗。跟這盤棋作很大對比的就是一些由頭盔改裝成煮飯用的炒菜鑊和篩子,因為戰後物資短缺,最多的就 是士兵用過的物品,婦女們把廢物改裝成為日常用品。

政治意識最強的防空洞

最後一間房擺放著一個不屬於Bunker B的平面圖:一個專為希特拉而製的防空洞,也就是希特拉和情婦結婚和自殺的地方。雖然它用非常堅固的物料製成,最後還是被俄軍攻入,俄軍本想炸毀它,但物料太堅固,最後只得用混凝土埋藏。

總結:何謂保育和發展的平衡?

德國很重視歷史,政府或民間組織不諱言的,用盡一切講述自己的歷史,還有猶太人和其他被逼害者的歷史。歷史要用多元的角度和公開的態度闡釋才能讓後 世作出公正的判斷。「文化保存是城市的命脈」,我們沒有柏林轟轟烈烈的歷史,但不等於我們的歷史就可以被忽略。不同城市有其獨特的風格,尤其是中環,一個 見證著香港發展的地方,白白看著「我們」這個鄙視歷史的政府消滅政府山。要是政府山真的消失了,也許5年後,中環多了幾棟沒有性格的商業大廈,而發展局將 在文物探知館舉辦「保育中環」展覽,以文字、圖片和影像訴說著中環的過去。我並非先知,我只對香港過去幾年的發展有一點觀察。

請容許我以龍應台的文字作結:「我(龍應台)所目睹的21世紀初的香港,已經脫離殖民七年了,政府是一個香港人的政府,但是我發現,政府機器的運作 思維,仍舊是殖民時代的思維。殖民思維有幾個特點:它一不重視本土文化和歷史,二不重視草根人民,三不重視永續發展。…「脫離殖民」意味著,把殖民者所灌 輸的美學品味、價值偏重和歷史觀點——不見得推翻,但是徹底重新反省,開始以自己的眼光瞭解自己,開始用自己的詞彙定義自己。…我沒看到這個過程真正在香 港發生。」

參考資料:
Central Government Offices Historic and Architectural Appraisal
政府山關注組
Gwulo: Old Hong Kong
Berlin Underworlds Association
龍應台. <香港,你往那裏去?> 《龍應台的香港筆記@沙灣徑25號》. 天地圖書. 2006年

蘋果店開張 拒回應侵犯勞權事件


繼續無視民間團體訴求

24 Sep 2011


今天(9月24日),蘋果進駐香港國金商場開設香港的第一家旗艦店。已成為全球巿值第一的「蘋果」,為其代工生產iPhone、iPad的內地供應商富士康、聯建等,過去數年一直被揭發侵犯勞權的事件,勞工組織「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ACOM)前往蘋果旗艦店,展示高達六米的海報,抗議蘋果勞役工人。

在炫目的產品背後,蘋果一直被揭發其代工廠存在嚴重的侵犯勞權事件。2009年,蘇州「聯建」為蘋果生產觸摸屏的超過 137名工人,使用正己烷作為清潔劑而中毒;2010年,吳江「運恆五金」至少8 名工人同樣因使用正己烷清洗蘋果標誌住院。去年發生工人連環自殺事件的台資工廠富士康,今年亦再被揭發成都生產iPad的新建廠房在施工未完成時已經投產,危害工人職業安全,其後該廠更發生鋁粉塵堆積所致的爆炸,造成3死15傷。

然而,SACOM譴責蘋果,至今既沒有就上述事件作出回應,亦未向勞工權利遭到侵犯的工人作出道歉或賠償,亦未向公眾交待在其代工廠的整改方案,以改善工人生產待遇。SACOM 以印有「No More iSlave」及「停止勞役工人」的3米x6米巨型海報,於蘋果店門外懸掛,同行亦有約15名義工,向消費者及途人派發「蘋果的真相」單張,藉以向消費者揭露蘋果剝削工人的惡行,要求消費者共同向蘋果施壓,改變每部iPhone蘋果佔利潤 60%而供應商只得1%的不公平採購模式。

SACOM同日並發布新一份富士康的調查報告《iPhone奴工:鄭州富士康的勞動條件》,指出鄭州富士康為蘋果生產iPhone的工人,工資遭克扣及誤算,強迫勞動及無償加班等待遇。

抗議行動歷時約一小時,然而蘋果並未派人接收SACOM的報告。SACOM譴責蘋果只顧營利,妄顧工人勞動權益,並未履行其應有的企業社會責任。

反核教授


(照片: 交易廣場)

陳曉蕾- 生活好綠 2011年10月18日


一到「佔領中環」所在的交易廣場,就聽到教授聲嘶力竭地大叫:

「核電廠每一日都在產生幅射!核廢料根本無法處置,除了拿去發展核武。有誰見過核電廠的工人,有誰聽過核電廠的工人有工會?我們一定要爭取中國停止興建核電廠!」

八十年代教授已經發起聯署反對建核電廠的公開信。三十年來,世界各地反核運動節節後退,甚至一些環保專家亦指核電有助滅少碳排放,有助舒緩氣候變化,教授仍然不退後。

香港為什麼需要核電呢?──當大財團不斷興建屏風樓、玻璃幕牆商廈、不能開窗只能開冷氣的巴士……全港都被迫一起耗用更多電力,商業大量用電的電費,並且不公平地比家居電費更便宜!教授堅持繼續反核。

不但不退,甚至走得更前,教授三十年前積極投入環保運動,寫寫寫,罵罵罵,後來乾脆由個人做起,辭去大學教席,走去耕田,當大埔還沒有有機農墟,教授已經開了一間樓上書店,兼賣有機菜。然而當顧客開始追求有機菜、年青人開始熱衷農耕,教授又再低調地,隱於鄉郊。

教授心目中,生活該當如此:

五月至七月,政治季度:人們參與跨區政治事務,辯論商議決策,包括一起幫助九龍區的居民擺脫核電。

八月至十月,埋頭工作:落手落腳從事各種工藝文化生產,包括種田、補鞋、編織、製酒、造玩具、寫文章等等。

十一月至一月,修理房舍、道路、水塘等,製作菜乾菜脯,曬鹹魚蝦乾,繼續工農生產。

二月至四月,大家一起收成,蒸糕做粿、植樹,用各種文化藝術活動與表演,慶祝春回大地。

教授似乎就是依據這年曆生活的,每年七一遊行,都嘗試編輯一份《綠黨報》,今年五月寫文章斥責環保團體沒有堅持反核。若不是席捲全球的反對資本主義運動,教授可能不會在「政治季度」外公開露面呢。


反核之眾

陳雲:攤販擺賣與社區佔領

2011-05-17

陳雲:攤販擺賣與社區佔領

香港的公園法例是不許市民臥在座椅、石地或草地上的,康文署的員工會來驅趕,原因是他們不准人「露宿」。然而,到了周日,菲傭聯群結隊臥在草地上談 笑或睡覺,政府卻不干擾。中環的公園和天橋在周日也布滿臥地的菲傭。如果不干預其他人,在公共空間臥地是合理的,這個刻薄的政府卻不准。菲傭將香港人不敢 用的公共空間轉為群體用途,民俗學稱之為公共空間的社區佔領(community capture of public space)。

以前灣仔的喜帖街,現在大坑、深水埗、土瓜灣等舊區仍有攤販佔領樓下的公共地方,甚至阻礙通道,居民習慣下來,即使時有齟齬,大抵相安無事。攤販人聲嘈 雜,弄污地方,甚至有幫會背景,但最終會和平共處。樓上住客也許不會幫襯,但一年到頭,也許會買幾條毛巾,生病的時候在樓下攤檔將就買點菜肉或粥麵,老人 小孩未回家,也可去街上打聽,這就是街道生活。況且,樓下有人佔用公地,自己與家人鬧翻,到樓下撒野,蹲坐地上,或者向攤販借凳坐,與街坊聊天飲啤酒,這 些街坊行為也獲得認可,政府不會派人來驅趕。這些俗例,這些慣常聚集的人群,便形成了社區。攤販是借助人流而擺賣的,與人流共存,不會做得離譜。佔據的街 面太多,民眾便會繞路行,不再經過那段街。經常弄污或弄濕地方的攤販,被人咒罵之外,也會令人繞路行。攤販和坊眾互動日久,便形成使用公用地方的俗例。往 日市政局管社區衛生和小販的時代,也尊重這些俗例。舊日的房屋署,也尊重這些坊眾的俗例,於是才有露天攤販和熟食夜市,如去年清拆的牛頭角下邨的景象。原 本只准規規矩矩、行行企企的街道,變成色彩繽紛的社區用地。

街坊便與攤販一道,「同流合污」,佔領了公共空間,情況有如周日的菲傭佔領了公園、天橋和廣場。分別在於,菲傭只是暫時佔領,而街坊卻是恆久佔領的。除了樓上的私人空間之外,原本公用的、無名氏的街道和空地,變了熟悉的社區地盤。樓宇和社區用地的「使用值」很高,住得又溫暖又舒服,即使牆壁斑駁,又無電 梯,也不介意。

對於外人而言,這些舊樓、舊邨,要有一段適應過程,不能一下子遷入的。髒髒亂亂、溶溶爛爛的環境,成為新住客遷入的障礙,於是少人願意在舊區買樓,舊區樓 宇的「交換值」降低了。樓宇轉售不頻密,便留住居民。對居民而言,使用值最重要,但對地產霸權而言,交換值才是重要,於是他們便千方百計,要消滅舊區。

2011年10月24日 星期一

佔領華爾街 - 林茵

他們是學生,是雙失青年;是小孩的母親,是年老雙親的兒子;是中產白領,是破產人士;是知識分子,是勞動者,是專業精英,或者失業;是藝術家、教 師、工人、侍應、文員和退伍老兵;是白人、黑人、拉丁人和黃種人;由小童到白髮長者,由千禧後到嬰兒潮世代,由社運常客到首次走上街頭。

他們就是你和我,或者總能在他們的遭遇裏看到一些我們自己的影子。因為他們構成了社會的99%,為1%世上最有權力和財勢的人穩踞金字塔頂端而付出代價。

他們在全球金融核心的華爾街露宿、演講、集會、遊行,要向那1%人索回失去已久的社會公義、平等、生活的尊嚴和生存的權利。

他 們的行動叫「佔領華爾街」,本由加拿大反消費主義的雜誌Adbusters 發起,抗爭自上月17 日起已持續三星期,參與者由最初的一百幾十人,發展至本周三逾萬人遊行;由網絡動員的鬆散聯盟,發展至獲得傳統工會、教師聯會、學生組織、環保和反戰團體 響應;並在華盛頓、洛杉磯、芝加哥、波士頓、西雅圖和丹佛,以至澳洲、加拿大、歐洲多處觸發佔領金融區的聲援行動。

他們的訴求包羅萬有,概括來說就是一次對以華爾街為首的金融大鱷長年累月的貪婪和掠奪,以及政商勾結下的社會不公進行一次總清算。示威者之間最常掛在口邊的句子是「我們受夠了」、「不,我們不會再為你們的錯誤和危機埋單」。

1% 人的貪慾99% 人的痛苦

概 括來說他們是左傾的。他們中間有些人相信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以至無政府主義,但亦不盡如是;因為當下正在發生的一切,實則宣示美國亦不是一個資本主義的 國度。由世界級炒家George Soros, 到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JosephStiglitz 和Paul Krugman,都已撰文甚至親臨抗爭現場支持這次佔領行動。

「行動者以華爾街作為抗爭對象,指控他們破壞政局和社會經 濟,這是完全正確的。」Krugman說: 「這些年來,認為公義將永不可能實現的犬儒態度,於我們的政治辯論裏無處不在,令我們很容易忘記目前的經濟災難是源自一個多麼可恥的故事——首先,銀行家 們透過不顧後果的借貸製造資產泡沫,並從中謀取暴利;然後泡沫爆破,但政府用納稅人的金錢挽救這些銀行家,而一般民眾則代為承受他們犯罪所帶來的社會經濟 苦果;最後,銀行家由於被打救了,他們仍擁有足以影響政治的巨大財力,政客們於是承諾維持低稅率和解除金融海嘯後設立的溫和管制措施,以換取他們的支 持。」

「這是一個將虧損社會化、將利潤私有化的體系。」Stiglitz 在佔領華爾街現場發言: 「這不是資本主義,不是市場經濟,這是個扭曲的經濟系統。這樣下去我們將不可能再有經濟增長,也不可能建立一個公正的社會。」

美 國民眾究竟絕望到什麼程度?是過去三個月以來失業率一直高踞9.1%,白宮並預計明年大部分時間會持續在這水平;是美元不斷貶值,國家赤字相當於GDP 的8.8%;是滅赤給政府最有力的理據去不斷削減公共醫療、教育福利和基本社會保障;是發現了雷曼爆煲後以「Change」一字贏得眾人厚望的奧巴馬,原 來跟他的前任一樣會對華爾街俯首稱臣,沒有帶來節制金融霸權的有力政策。於是去年底中期選舉共和黨重奪眾議院控制權,華爾街支持更右翼的茶黨,反指政府規 管是現時經濟危機的禍根,令奧巴馬的4470 億元刺激就業和向富人加稅的方案更是寸步難行。

華爾街上一名中年女士舉標 語: 「終有一天,窮人將再無任何果腹的東西,只剩下富人可以作食物。」(One day the poor will have nothing left toeat but the rich.)周三萬人大遊行後奧巴馬開腔回應「佔領華爾街」行動,表示聆聽到市民的聲音:「我相信這表現了美國民眾普遍的挫敗感。」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 社會學系副教授孔誥烽指出,體制力量還談不上怎樣處理事件,但不少民主黨議員與奧巴馬都同情和理解佔領者的不滿,並嘗試利用這場運動,向被茶黨騎劫的共和 黨施壓,強調民主黨盡力推行改革,要金融界多承擔一些重建經濟的責任,可是改革不斷受共和黨抵制。

他引述 Rasmussen 最近的民調數據,顯示受訪者對佔領行動的支持度高達33%,反對的有27%,50%沒意見;而同一個調查中國會的支持度只有14%。《紐約時報》訪問一些 首次參與街頭抗爭人士,表示對選舉感到失望,36 歲的公務員Blair說: 「當我們的選票力量都被金錢蓋過時,我已不肯定民主可以如何提供問題的解決方案。」

在金融規管和向富人加稅以外,其實行動 者期望的是更徹底的社會改革。著名作家Naomi Klein 應邀到佔領現場發表講話時指出,國家照顧民眾的資金不足,全因一小撮富人掠奪公共財產和天然資源以自肥,長久以來世界的運作方式已黑白顛倒, 「我們無止境地耗用一些明明有限的天然資源,另一方面卻以為金錢財富並不足夠」。她認為行動目標應以扭轉這種價值觀為基礎,大眾絕對有能力建立一個體面、 人與人之間互相關愛和尊重大自然的社會。

一種新生活的實驗

Klein 的言論並非空談,觀乎網上影片、行動者的網誌和民間媒體報道,很多參與者都提及,佔領行動是在實驗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抗爭持續三星期以來,他們在華爾街附 近的Zuccotti Park 建立起大本營,劃分了特定區域,包括物資和飲食供應站、媒體資訊站、圖書館、義務參與的醫生和護理人員維持的醫療站、行動者會議區等,除了網上發布行動資 訊外,還印製自己的報紙。「這裏像個微型的社會,在構成一個新社會的楷模。」一個年輕的女參與者自豪地說。《紐約時報》的報道指出,不少市民本是剛好路 過,出於好奇與參與者傾談,被他們的理想和生活氣氛感染而加入佔領行動,而當中不乏在金融區上班的專業人士。「我喜歡這裏的草根性、行動者商議時的民主決 策過程,和人們的連繫。」23 歲的軟件工程師Schwedock 說。工人爸爸Gavaghen 原本陪同12 歲女兒來做學校的實地研究習作,結果忘不了這裏的佔領人士,反覆回來探訪;他的父親畢生積蓄在金融海嘯裏失去, 「以前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但現在我感到我跟這些人是緊扣的」。10 月1 日警方大規模拘捕逾700 名遊行人士後,佔據Zuccotti Park 的行動者不減反增,白天常有約500 人駐守,晚上則有大概250 人留宿。

結束金融霸權

源 於網絡號召的「佔領華爾街」行動,因其組織鬆散沒有領導者、並廣納不同目標與背景人士,這段日子以來不斷被傳媒和論者批評「訴求不清晰」。Krugman 則為行動者辯護: 「如果示威者能提出幾點主要的政策建議,那當然是好事……但其實他們的意願很清晰,而具體細節應該是政策研究者和政客們負責提出的。」孔誥烽亦認為: 「佔領華爾街具有高度象徵性,訴求就是結束美國自80 年代列根開始的金融霸權,現在雖然還不清楚在這長遠大目標下,可以發展出什短期具體目標和行動策略,但我相信這些將會隨運動的繼續而清楚起來。這運動具有 無限的可能性和推動變革的潛力。」另邊廂,記者出身的Klein決絕地說: 「能否將我們對美好世界的夢想轉化成一句媒體喜愛的soundbite,這並不重要。」另一點與近年香港社運共通的難題,便是警權的阻撓。例如紐約警方引 用1845 年的陳年反面具法(Anti-mask law),拘捕5 名戴V 煞面具的示威者;又禁止使用擴音器,以致每場演講都出現「人肉傳聲筒」的奇景——集會人士將演講者的說話層層疊疊地呼叫傳開去;而警方亦被拍到毆打和平示 威者、濫用胡椒噴霧等行為, 以致Stiglitz 亦憤慨地說: 「我們有太多阻礙民主實踐的規定、太少阻止華爾街惡行的規管了。」

華 爾街有金融霸權,回看香港,我們亦有官商勾結、掠奪公共財富的地產霸權。陳雲於面書上評論「佔領華爾街」時引述今期《時代》雜誌:「美國現時的貧富懸殊恰 如1929 年大蕭條之前的情,現在的境更加悲絕,富人將製造業生產基地搬移,所得利潤不在美國納稅,卻佔據美國制度的保護和社會治安的紅利。」他提出,富人發達需要 制度和社會支援,而這支援是窮人無酬地,甚至賠本地提供的。有錢得太離譜,而且不與本地社會分享,本身就是罪惡。這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右翼盧梭的民約 論,窮人願意低頭苦幹和承受剝削,其基礎是大家承諾機會均等和利益回饋,然而當富人破壞機會均等、獨佔利益的時候,窮人就毋須遵守社會合約:因為合約已經 被富人撕了。香港人要學懂這些新的理解和行動宣傳,否則無法與香港主流的意識洗腦對抗。據Occupy Together 官網資料, 「佔領華爾街」現已在全球934 個城市引發類似的聲援行動,並約定周六(15 日)發動全球串聯,獲逾350 個城市民眾響應。香港的「佔領中環」面書專頁暫時有逾700 人like,然佔領地點應是長江中心、銀行街還是時代廣場等,仍未有定論。1%人的貪慾以99%人的痛苦為代價,這概念在全球化年代的世界各地都適用,對 抗霸權的星火能否發光發熱,便看這99%裏每個人的爭取和堅持了。

文 林茵

Ming Pao Daily News | 2011-10-09

齊澤克在「佔領華爾街」運動中的演說.喬靖夫譯






花了少許時間翻譯這篇精采的演說。行文粗淺,歡迎任何朋友作修改,並請隨便轉載。


『(他 們說)我們全是失敗者,其實真正的失敗者就在華爾街裡,他們要靠我們付出數以十億計的金錢救濟才能脫困;有人說我們是社會主義者,但其實這裡早就存在社會主義——是專為富人而設的社會主義;他們又說我們不尊重私有產權,但在2008年的金融海嘯裡,許多人辛勤工作買來的私有產業都被摧毀了,數量之巨,就算我們這裡所有人日以繼夜去動手破壞,幾個星期也破壞不完;他們又告訴大家,我們這群人正在作夢,其實真正在作夢的,是那些以為現有的一切將會永遠持續下去 的人。我們不是在作夢,我們是在喚醒一個正在變成噩夢的夢想;我們沒有破壞任何東西,我們只是在目擊這個制度如何自我毀滅。大家都熟悉這段卡通片情節:那 隻卡通貓走到懸崖邊上,還是繼續跑出去,沒理會下面已經空空如也,只有當牠向下看時,方才發現這個事實,然後就掉下去了。我們在這裡正是要做這樣的事情: 我們要告訴華爾街那些傢伙:「喂!看看下面!」

2011年4月,中國政府禁止了電視、電影和小說裡一切含有「另類現實」或 描寫時間旅行的故事情節,這對中國來說是個好的徵兆:人們仍然夢想另有出路,因此政府才要出手禁制。在這裡我們就連禁制都不必要,因為統治體制連我們夢想 的能力也早就壓制下去了。看看我們常看的電影,我們很容易就想像出世界末日——比如一顆隕石掉下來殺死所有生命之類——可是我們卻很難想像資本主義的末 日。那麼我們正在這裡幹甚麼?讓我告訴大家共產時代一個精采的老笑話:有個傢伙從東德給派到西伯利亞工作,他知道自己的郵件都會被人監看,因此他告訴朋 友:「我們定一個暗號,假如我的信件用藍墨水寫,裡面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我用紅墨水,說的都是假話。」一個月後他的朋友收到他第一封信:「這兒一切都美 好,商店裡塞滿了好吃的食品,戲院播放著來自西方的好電影,住宅又大又豪華。唯一買不到的東西就是紅墨水。」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模式。我們擁有一切想要的自 由,但卻缺少了紅墨水:能夠清楚表達我們「非自由」的語言。我們被教會的那種談論自由的方式,例如「反恐戰爭」之類詞語,已經篡改了自由的意義。而你們正 在給大家送上紅色的墨水。

這次運動有一個危機:請大家不要自我感覺良好。不錯,我們在這裡很開心,但請你們記著:搞一個嘉 年華會很容易,真正重要的是在我們回到正常生活後那天。到時候是否有任何事情改變了?我不希望大家回憶這段日子的方式,就是「噢,我們那時候多年輕,那次 運動真美好……」之類。要牢記著我們最基本的信息:「我們可以思考其他的生活方式。」一個禁忌被打破了。我們並不是活在可能裡最好的世界。但在我們面前還 有一條漫長的道路,要面對一些真正困難的問題。我們知道自己不想要甚麼,可是我們想要甚麼?怎麼樣的社會組織能夠取代資本主義?我們希望擁有甚麼類型的新 領袖?記著:問題不在於腐敗和貪婪;問題在於一個把人推向腐敗的制度。不只要提防你的敵人,也要防範那些虛假的盟友,他們已經開始把這個運動淡化,就像製 造沒有咖啡因的咖啡、沒有酒精的啤酒、沒有脂肪的冰淇淋一樣。他們試圖把這次運動變成一次無害的道德抗議,一次「脫咖啡因」的抗議。然而我們來到這裡的原 因,正正就是受夠了這個偽善的世界:循環再造一堆可樂罐以捐兩塊錢做善事,又或者去星巴克買杯卡布奇諾咖啡,把一個巴仙捐贈給第三世界的飢餓兒童,就足以 感覺良好。當我們把工作和勞役都外判了,甚至連愛情生活都外判給婚姻介紹所之後……我們可以看見,在一段很長的日子裡,我們容許自己的政治參與也「外判」 了,假別人之手進行。現在我們要把這個權力取回來。

我們不是共產主義者——假如所指的是在1990年已經崩潰的那個共產政權的話。別忘記今天的那些所謂共產主義者,只是一群最有效率、最不擇手段的資本主義者。今日存在於中國的是一個比美國的資本主義動力更強,卻又不需要民主的資本主義制度。因此當你批評資本主義時,不要讓別人扣上「反民主」的帽子。民主與資本主義之間的聯姻已經終結了。改變是可能的事情。

今天的人們相信有甚麼是可能做到的?看看媒體的報導。這邊廂,由科技到性愛,好像甚麼都有可能。你能夠去月球旅行,用生物基因科技達到長春不老,可以跟動物做愛,諸如此類。但另一邊廂,一碰上社會經濟的範疇,幾乎一切都被視為不可能。你想加一點富裕階層的賦稅嗎?他們會告訴你不可能,我們將因此失去競爭力; 要把多些錢投入公共醫療保障嗎?他們會說:「不可能!這做法等於極權國家。」當人們得到允諾將要長春不老的同時,卻不允許花多一點錢在醫療保障上——這樣 的世界不是很有問題嗎?也許我們應該把事情的優先次序搞明白:我們不是要求「更高」的生活水準;我們要的是「更好」的生活水準!要說我們跟共產主義者有甚 麼唯一的相似之處,那就是我們關心普羅群眾:大自然裡的群眾;活在知識產權私有化底下的群眾;在生物基因科技下的群眾。我們應該為此而戰鬥,也只為此而戰 鬥。共產主義徹底失敗了,可是群眾面對的問題仍在。那些人告訴你,我們聚集在這兒的都不是真正的美國人。但我們要提醒那些自稱「真正」美國人的保守原教旨 主義人士:甚麼是基督精神?是聖靈。甚麼是聖靈?是一群信仰者組成的一個平均主義團體,他們以互愛的精神彼此連繫,並且只憑自由意志與義務責任心去實踐這 個理想。這麼看,聖靈現在其實就在這裡,而在華爾街那頭的銀行家,都是一群瀆神的偶像崇拜者。因此我們需要的只是耐心。

我唯一害怕的,是我們有一天就此回家,然後每年在這兒聚聚頭,喝喝啤酒,懷緬我們在這裡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時光。我們要向自己承諾不要變成那樣。大家都知道,人們總是渴望一些東西,卻又不是真的想爭取它。不要害怕爭取你渴望的東西。多謝各位!』

影片:

01

http://youtu.be/eu9BWlcRwPQ

02

http://youtu.be/7UpmUly9It4

賭場資本主義

一本具體剖析賭場資本主義心臟的著作。雖已出版了10多年,仍然很有參考價值。

http://product.dangdang.com/product.aspx?product_id=8725385

华尔街――如何运作及为谁运作 - 图书 - 当当网

佔領行動的十個要項 - 林致良

參與佔領華爾街行動的美國左翼人士批評部份組織者類近自主主義的抗爭理念,實在值得組織者參考:(大意)並沒有「去領導的反抗」或者「去架構的組織」這回事,其實佔領運動從頭起就有非正式的領導和結構化的組織。我們自然應該避免官僚式和精英式的領導和組織架構,但是解決辦法應該是令群眾行動的組織架構更有條理、透明、民主和問責,而不是製造什麼「去中心、去組織」的神話,這樣的組織形態只會導致「無架構的暴政」。http://www.solidarity-us.org/current/ten_point_for_the_occupied_movement

Ten Points for the Occupied Movement

This document was produced in consultation with fellow socialists involved in the Occupy effort here in Nashville. It is based on our observations of problems that have emerged in our organizing efforts in Tennessee. The intent of this is to provide some grounding in our work and to start a broader conversation about how socialists ought to orient themselves to the Occupy movement generally speaking. It is not meant to be an exhaustive list, rather it is meant to be a starting point for helping us orient to these efforts in a constructive and helpful way rather than just being "along for the ride."

Against Wall Street’s culture of economic exploitation,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nd human oppression we stand together to testify that 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 a decent and humane world, a democratic world of liberty, dignity and solidarity.

  1. Our main focus ought to be support for the Occupy Wall Street movement with respect for our autonomy balanced by a coordination with other occupy efforts; united our movement will have impact, divided we will dwindle to nothing;
  2. Awareness and respect for the democratic process centered around the General Assembly is of paramount importance; cavalier “cowboy activism” only leads to fragmentation and easy targeting for provocateurs, as well as other forms of repression and misrepresentation (which discredits us);
  3.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leaderless resistance” or “structureless organization” rather there are always informal leaders and structures in every such effort; we ought to avoid bureaucratized and elitist forms of leadership and organization, but this must be done via making our current structure more organized, transparent, democratic and accountable rather than recycling myths about “structureless”; there is a “tyranny of structurelessness” that must be combated (see this piece, though it comes specifically from a feminist movement source it is applicable to social movement work in general);
  4. Absolute independence from the two parties of Wall Street, their campaigns, their candidates and their agendas is a necessity; this includes independence from their grassroots arms, whether in the form of various Tea Party groups or those of MoveOn; further, we must remain independent of various groups dedicated to forms of social chauvinism (indirectly serving Wall Street’s interests) such as the Oathkeepers, who are attempting to divert our movement to nationalistic, conspiratorial and other forms of dead-end politics;
  5. We must recognize that the corporate media’s imperative to settle on a few demands is a red herring (if it was not that they would use something else to discredit us) but we must begin a process of defining what our demands our; the demands must be structured according to transitional logic in which anti-systemic impulses are built into the demands themselves (i.e. the demands ought to recognize that this is a confrontation and that there are no solutions amenable to both Wall Street and the 99%, the point is not to placate their anger but to strike at their power and thus build our own);
  6. Against all utopian projects and analyses we posit that this is no “spontaneous” effort but rather the culmination of years of micro-struggles and building rage by the vast majority against the transformation of our political and social system into tools to further the power of financial elites; movement-building is our goal and thus we must look at short, medium and long term strategy rather than immediate tactics; we are in this for the long haul;
  7. We must address the problem of privilege within our ranks if we are to avoid the reefs that previous movements in this country have run aground upon; the lesson of the movements of the 1960’s especially is that failure to address racism, sexism, homophobia and other forms of oppression within our movement will destroy us faster than external pressure from the carrots and sticks of Wall Street and its agents; we must a people’s movement and consequently must be more than a sea of white faces;
  8. We must strengthen our resolve in recognition of the fact that this crisis is unlikely to be solved by institutional mechanisms, that it represents a confluence of crises which are all mainly the fault of the dominant institutions of our social order and consequently we must have a democratic awakening of the populace—in the streets, in the home, in the religious sphere, in the workplace and in every major institution;
  9. We must promote and respect the self-organization of oppressed groups within our ranks, such as people of color committees, committees for “safe space,” and so forth;
  10. We must oppose all appeals to nationalism and social chauvinism in whatever form they are presented whether it is “buy America,” “rebuild the American Dream” or “take our country back”; all of these formulations—nationalist/protectionist, white supremacist and populist demagogic, respectively—are dead ends that will alienate masses of people and tend to attract the wrong kind of support.

反資武器庫NO.1

【反資武器庫NO.1】

至今遠未完結的全球金融危機,對99%帶來什麼衝擊?是過分寬鬆的貨幣政策導致今次危機呢,還是有更深刻的原因?為什麼說資本主義的固有矛盾必然導致經濟危機,而近年各國放任金融投機的政策不但未能解決矛盾反而令危機更嚴重?外國群眾應對危機有什麼經驗值得我們借鑒?這本簡單易明的小冊子雖然是2年前製作,但仍有現實意義。最後一章更提出民生優先的對策和「民主的社會主義」的奮鬥願景。http://left21.hk/wp/2011/08/fincrisis2009/

反資武器庫NO.2

【反資武器庫NO.2】

華爾街,中環,全球資本主義的中樞神經,是只大蜘蛛。但我們知道問題不在於蜘蛛——而是蜘蛛網:資本主義。那麼,究竟什麼是資本主義呢?這篇加拿大左翼政治理論家艾倫.伍德(E.M.Wood)的短文明白易懂,值得再次推薦。http://www.xinmiao.com.hk/trad/theory4/t4015.htm

反資武器庫NO.3

【反資武器庫NO.3】

這本哈曼Chris Harman(1942-2009)撰寫的馬克思主義入門的小冊子終於有中譯本了!全書13章,論述扼要且有針對性。《如何改造社會》、《革命社會主義政黨》、《馬克思主義與女權主義》等章節,有助於帶領讀者從新的角度來理解基本的革命問題。尤其是關於工人政黨的論述,跟傳承自斯大林毛澤東主義一脈的、充斥「黨崇拜」和「為民作主」氣味的論調全然不同。需要指出,作者把蘇聯、東歐等共產黨政權定性為「國家資本主義」,是我不同意的。如果讀完後覺得不足,我建議再閱讀曼德爾的《馬克思主義入門》(http://www.marxists.org/chinese/Ernest-Mandel/1977book/index.htm 。繁體字版灣仔天地圖書仍有貨,有買趁手)。套句套話,總之盡信書不如無書,最緊要是自已獨立的思考。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eference-books/chrisharman-1997/index.htm

反資武器庫NO.4

【反資武器庫NO.4】

記得基層大學曾經辦過這本小書的讀書小組,今天閱/重讀此書正好可以結合現實,思考種種相關問題。例如書中扼要分析反資運動中的各種思想傾向以及闡釋作者所支持的替代資本主義的方案──「社會主義民主」的具體內容。沒太多時間的朋友,我建議先讀第一章和第三章。http://marxists.org/chinese/reference-books/an-anti-capitalist-manifesto2003/index.htm

反資武器庫NO.5

林致良

【反資武器庫NO.5】

有人在網絡上質問:「反資本主義?那是否
想做紅衛兵?向資本家展開抗爭?是否要再來一次文革(文化大革命)?」抱有這類想法的人非常多,他們或許承認資本主義存在這樣那樣的弊病,但是他們認為絕對不應推翻它,因為取代資本主義的只能是文革時代的中國一類社會。他們把毛澤東的理論和實際政策跟社會主義劃上等號。但是,果真如此嗎?這本王凡西《毛澤東思想論稿》http://marxists.org/chinese/wangfanxi/1964book/wang-1964bookindex.htm
)有助澄清這個絕頂重要的問題。特別是附錄一〈論文革〉讓我們明白:毛澤東集團只是利用階級鬥爭的字句來打擊他不喜歡的任何人。如果想了解反資本主義左翼如何分析所謂社會主義國家的官僚主義現象,曼德爾的小冊子《論官僚》(http://marxists.org/chinese/Ernest-Mandel/marxist.org-chinese-mandel-1967b.htm

)值得推薦。人們有意與無意地把共產黨政權當作共產(社會)主義制度,把共產黨政權的破產當成社會主義的破產。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牢固的思想囚牢,一天不打破,一天反資本主義運動就不能真正取得突破。

與「佔領華爾街」行動團結一致

與「佔領華爾街」行動團結一致

美國左翼團體「團結社」聲明

Solidarity with Occupy Wall Street!

by Solidarity

譯 者按:

這是美國社會主義左翼團體「團結社」政治委員會(Solidarity Political Committee)上周發出的支持佔領華爾街的聲明。聲明指出華爾街是全球資本主義的中樞神經,它是一只大蜘蛛,但問題不在於蜘蛛——而是蜘蛛網,那就 是資本主義。為了爭取一個真正民主和平等的社會,需要建立一個自主自為的人民運動,把阻礙著實現人民利益的蜘蛛網沖破。原文聲明見:

http://www.solidarity-u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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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領華爾街運動幾乎是2008年經濟危機初次爆發以來在美國發生的最好的事情。佔領行動正在擴展。我們正站起來並反抗。而且我們正展示出另一種方式的共同生活是可能的。

我們是一場弱勢者的運動。我們擁抱失業者,無家可歸者,釋囚,窮困潦倒者及被壓迫者。我們歡迎那些遭歧視的人,那些流浪的人。這正是民主的意義所在。而且我們正建立一個為民主而奮鬥的獨立自主的運動。

在「99%」內部

○ 今年七月,白人的官方失業率是8.2%——但黑人的失業率是16.8%以及拉丁美洲族裔的失業率是11.3%

○ 2009年,白人中等家庭資產為$113,149,而黑人的是$5,677,拉美裔的是$6,325。

○ 2009年15% 的白人家庭財富為零或者負債——但35%的黑人家庭及31%的拉美裔家庭也是如此。

○ 黑人占美國人口不到10%,但占全部在囚人士人數的35.4%。

我們在此處擁有各種各樣的人,來自所有的種族,來自所有的宗教,男人和女人,不同性傾向的人,各個年齡的人聚到一起來建立一個強大的力量以反對華爾街和華盛頓的貪婪腐敗。

我們不是昨天才開始的。不像今年六月較早時候反對紐約市政府削減教育和公務員經費的「彭博村」(Bloombergville)那樣的工會和社區抗議被置之 不理,現在我們正逐日地變得更強大。整個世界正在注視著:而且紐約的工會及社會公義組織已經抵達佔領現場。我們邀請每一個參加遊行的人加入佔領行列,或回 到抗爭現場。

我們知道現今銀行和財團支配著美國。我們知道公司CEO和金融業內部人士與共和黨及民主黨串通一氣來決定國家議程。他們一同制訂規則——而且他們獲利。我們付出代價。是時候終結它了。

在這個國家裡我們需要一種新的財富分配。我們需要給所有人一份有「生活工資」(living wages)的工作。我們需要給所有人提供免費教育及醫療保健。而且這也是能夠做到的。我們需要從結束對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爭,讓所有的士兵回家並且關閉 遍佈全球的數百個美國軍事基地開始。最重要地是:我們必須改變這個制度。

9月30日通過的「佔領紐約的聲明」(The Declaration of the Occupation)揭露了財團是失業,無家可歸,環境破壞及帝國主義的罪魁禍首。聲明描述了美國及世界其餘部分的資本主義所造成的破壞。

華爾街是全球資本主義的中樞神經。我們在這裡用眼睛盯著蜘蛛。但我們知道問題不在於蜘蛛——而是蜘蛛網。

現在,我們正象徵性地打擊著華爾街這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心臟。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們需要著手建立一個運動,一個能夠把現時制度轉變為建基於真正平等和民主的運 動。我國的每一個人——乃至世界上所有人——應獲得體面的生活。阻礙它實現的是此時聚集在華爾街上的金融機構。障礙物是蜘蛛網:資本主義。

我們需要強化我們的運動。這個運動的力量不只是個人的參與,而是依賴於我們的家庭及朋友,我們的社區及職場,我們的工會,學校及宗教團體。我們需要將這些不 同領域的人集合起來,作為建立在勞動階級與被壓迫者團結基礎上的一種社會力量和一種政治運動。不是他們的政治。不是銀行家和老板的政治。不是民主黨和共和 黨的政治。

我們的政治是認識到某些方面不得不改變的政治。我們的運動是由那些沒錢唸書、沒有工作的青年組成的。它必須是失業者的運動,失去住所的家庭的運動,以及從來沒有充分享有機會的有色人種的運動。我們正共同努力來建立力量,創造一個新的民主制度,給我們的社會帶來公義。

我們在這裡是多麼令人吃驚和令人激動。我們必須向解放廣場上的埃及人學習,向西班牙廣場上的「憤怒者們」(indignados)學習,以及向威斯康星州的 罷工工人學習。佔領華爾街已開啟了遍佈全國的佔領運動。我們是要求民主和社會公義的國際運動的組成部分。我們是能改變歷史及世界走向的運動的組成部分。這 個運動能夠帶來一個不一樣的制度,拯救地球及居住其上的人民。

2011 年10月5日

敬基 譯

我們真正需要佔領什麼?- 林致良

我們真正需要佔領什麼?
今天在「香港響應全球佔領運動」集會上的即場發言

按:憑記憶筆錄,並作了一些補充。

201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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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佔領紐約華爾街漫延至世界各地的反對金融資本的群眾行動,已經讓當代資本主義制度的本質愈來愈暴露於大眾眼前。

當 代資本主義的本質是什麼?看一看我們身後的中環交易廣場吧!現在每天有價值近2萬億美元(!)的資金24小時不停地在國際金融市場上交易,其中只有1%是 有關貨物和勞務買賣的正常商業金融活動,其餘純粹是投機活動。巨量的社會資源集中在一小撮大財團手上,他們愈來愈不把手上的財富投資於生產,而是寧願轉向 金融炒作,以錢生錢。外匯啦,衍生工具啦,基金啦、次按啦,不一而足。一方面金融投機活動高漲到過去無法想像的程度,另一方面生產性事業以及醫療、教育和 社會福利事業卻萎靡不振。

全球資本主義已經變成一個大賭場,變成所謂「賭場資本主義」。 它甚至比普通賭場更壞透、更可怕。賭場上的賭徒賭輸了,頂多是你損手爛腳、貽害家人。但是「賭場資本主義」卻令那些從未參與過賭博的基層大眾都遭殃,或者 慘被減薪裁員,或者辛苦累積的強積金供款突然間蒸發掉大半。

這是什麼鬼東西?不是別的,正是發展到金融壟斷時期的資本主義的腐朽性和反人民性。更不用說資本主義必然製造貧富懸殊和生態破壞了。資本主義已經變成一只魔鬼。我們還會相信它能改邪歸正嗎?不,只有消滅這只魔鬼,我們普羅大眾才有前途。

當 然,我們也需要爭取局部改良,例如縮短工時、提高工資、管制金融和地產資本、訂立社會保障等等。這些要求都十分合理,也是普羅大眾迫切需要的東西。但是, 我們明白,一天資本主義制度仍然維持著,一天權力仍然由1%的資產階級壟斷著,那麼種種改良就一定不可能全面地、認真地實現。只有推翻這1%的特權集團對 政治經濟領域的宰制權,建立屬於普羅大眾的民主政府,才有可能全面落實有利大眾的種種社會改革。

是的,我們需要佔領中環,佔領華爾街,佔領一切象徵金融壟斷資本主義的空間。但是,這還不是我們最需要進駐的地方,我們需要佔領什麼?我們要佔領被資產階級壟斷了的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我們需要普羅大眾當作主!

今天的國際性同步反抗行動稱為「全球革命」(Global Revolution)。這是一句有啟發性的標語。既然資本主義已經全球化,那麼反資本主義運動也應該全球化,革命也應該全球化。革命終於重新提上了議事日程。不過,革命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為什麼?

我 們集會時經常唱的《國際歌》有一句歌詞很有意思,是說「讓思想衝破牢籠」。是呵!如果我們沒有思想上的革命,沒有革命的覺悟,就不論發生多麼廣大勇敢的群 眾運動,也會誤入歧途,得不到實際成果,甚至慘敗。如果我們仍然被資本主義思想囚禁的牢籠所困住,仍然相信什麼「要讓資本家先做大個餅才可分餅」,相信什 麼低稅制、低福利、自由市場,或者反過來,相信只要恢復「福利國家」的改良政策,就能逐步縮小貧富差距,達到社會平等和公義:只要這些幻想還沒有徹底拋 棄,反資本主義的全球革命就不會實現。我們今天坐在中環,就是要開始反思資本主義制度,討論超越資本主義的可行性和迫切性,以及用一個怎麼樣的社會制度取 代它。

佔領運動的意義

美國左翼團體「社會主義行動」2011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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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這篇翻譯還有很多不完善之處,大家先揍合著用吧。說明一下,美國「社會主義行動」跟本地那個同名團體並無任何組織上的關係。
2011-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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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主義行動(Socialist Action)將擴展中的佔領運動當作廣泛性的被壓迫階級的反擊來歡迎,這個運動雖然來遲了,但仍然蠻有希望,它可能是終結所有經濟危機的信號。我們向面 對警察鎮壓,媒體謊言以及政客誹謗和(或)任其拉攏都不為所動的堅持佔領的勇敢的一群致敬。

起初,正如與阿拉伯及歐洲的群 眾抗議類似的情況一樣,在失業者及(或)受到極度剝削的學生的參與下,佔領華爾街很快與幾乎整個的勞工運動建立關係。正式聲援來自幾乎每個主要的工會── 不過,我們必須注意,那些工會大多屬於勉強或急切向雇主讓步的工會,因為他們在此次經濟危機中抱著「勞資伙伴關係」和「共渡時艱」的錯誤觀念。

恰恰在這個情況下,佔領華爾街運動爆發了,佔領為期望向老板抗爭以及與其他人聯合的戰鬥工人樹立起榜樣。

作為拒絕「共渡時艱」的必然結果,佔領華爾街運動堅持它對於共和黨和民主黨兩黨的政治獨立性,這兩個政黨正在實施大裁員而且運用萬億的資金來資助銀行。

佔 領運動將目標集中於銀行和金融資本,部分是因為經濟危機好像是源自於銀行家的盜竊,貪污,政客對他們的故意放水,以及通過抵押貸款的過度放貸撐起他們的利 潤。大多數參與者還不熟悉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分析,這些分析在我們的報紙上概述了:追根溯源,這些金融趨勢是源於資本積累的長期危機,一個起源於製造業及服 務業的剩餘價值生產的利潤危機。正是這種利潤危機,在全球範圍內無法通過一種先進的資本主義經濟的核心產業而獲利,創造萬億的美元,苦無投資出路,因此或 者是流向金融投機,或者流向支持消費者借貸來人為地刺激經濟。

明白這點是至關重要的,因為,第一,它說明佔領華爾街運動為 什麼不能與右翼民粹主義者有共同的目標,這些民粹主義者一方面偏愛像過去法西斯運動那樣使用蠱惑人心的反銀行的花言巧語,另一方面卻敵視工會以及支持現行 的利潤體制。第二,金融資本及其他資本形式之間的聯繫,清楚地向我們表明,整個經濟制度才是我們的敵人,而不是僅僅貪腐的金融家個人或整個銀行業(更不用 專針對美聯儲了,它是慣用轉移視線技倆的右翼所優為的)。

總而言之,了解現行制度及其整個統治階級的本質,對於所有被制度壓迫的受害者的連結是至關重要的。受害者既包括被迫搬出自已住房的人,也包括為低工資長期勞累的汽車工人和在番茄田裡每日冒著生命危險工作的農場工人。

絕 大多數佔領運動的參與者具有的支持基層勞工,反資本主義的意識,在他們給每次宣讀勞工團體的聲援宣言都報以熱烈掌聲中體現了出來,也通過埃及革命活動家穆 罕默德(Mohammed Ezzeldin)譴責資本主義並號召革命的現場發言而獲得特大歡呼的喝彩中體現了出來。在許多地方——在紐約的常規集會上與勞工訴求相關聯的「聲明」及 全體大會(General Assembly)譴責反勞工政策的聲明——也可以看到佔領者的這種支援勞工、反資本主義的意識。

傳 播這種認識,將會大大地促進佔領華爾街及類近地點的佔領運動的開放性。佔領運動以「直接民主」,它使用的「橫向結構」及沒有等級制度而自豪。這種運作模式 吸引成千上萬的人進入鼓舞人心及增進充權的討論。來到佔領地點的工會成員很欣賞現場的討論氣氛,並與它與他們的工會官員的不民主作風進行對照。

另 一方面,隨著運動的發展及深化,佔領華爾街運動的積極分子正公開地、謙恭地克服這個局限:直接民主的積極支持者想像的民主與革命高漲時期體現出來的民主還 是不能等同的。例如在1917的俄國,1936至37年的西班牙,1979年伊朗的委員會(the workers' shoras)等革命時期的民主程度。那些時刻,群眾為了打敗擁有強大武裝力量的鎮壓機構,用一個有效的和適時的方式廣泛團結勞動階級及其同盟軍,以希 望、需要和力量為基礎,採取統一及協調的行動。

佔領華爾街及其他地點的運動一般而言已經產生一種積極的效應。這必須強化。我們同樣注意到全體大會(General Assembly)從頭起就容納有色人種的聲音,也提倡性別平衡。

佔領運動也和其他運動——反戰,新移民權利,反種族主義等——建立了聯繫,歡迎他們來到現場舉辦工作坊、提升對其特殊議題的關注,並動員他們的積極分子前來聲援。他們之間在面對警察的鎮壓及聯邦調查局(FBI)的監視時,更表現出高度的團結。

從 一開始,佔領運動就被批評為只懂一味反對,缺乏正面要求。一些批評是來自希望運動夭折的人。但也有一些來自真誠關注這個運動的人。從歷史觀點上說,運動已 經發展起來,當參與運動的人要求爭取權力時,就會動員大量的群眾,群眾從這些要求的勝利中看到了潛在的利益,以及從這些要求的失敗中看到悲慘挫折,所有的 這些都會激勵他們盡一切力量推動運動成功。出於同樣的原因,統治階級會處處抵制勞動者提出正面要求,不讓其明白需要擺脫這整個制度。

佔 領華爾街運動由於堅持一個開放的過程,正在為運動綱領和需求的討論創建一個獨一無二的空間。其他地區的佔領運動一開始就明確地表達了各種要求。佔領華爾街 運動同樣在如何促進一個更廣泛的勞工運動的關鍵性討論上作出重要的貢獻。這個討論能對再一次提出「勞動者應該統治社會」的願景有利。最流行的佔領運動開創 的口號:「我們是99%」提出了這個問題。當這個99%開始恢復民主和戰鬥的勞工運動,走上街頭行使權力時,佔領運動的希望和抱負將能撼動全世界的的聲援 者。

套用1968年法國五月革命的口號:我們相信勞動者會幹不可能之事——即在現存制度下不可能的事。他們將奮鬥不息,直至他們爭得所有人的就業權,醫療保健,兒童保育,公眾教育,為了大眾利益取消所有消費者、住房及助學貸款的債務,結束由美國及其附庸政權發動的所有戰爭。

佔 領運動的積極分子及全世界的勞動者都知道銀行藏有能滿足以上需要的巨量金錢。改良主義一類解決方法,比如復興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即,將商業銀行與投資 銀行分拆)不能解決問題。對銀行實施嚴格的監管(即便如此,奧巴馬對此也毫無興趣)也不會解決問題。唯一解決之道是真正佔領華爾街:接管銀行,將之國有 化,並在大眾檢查下公開它們的賬簿,在這樣的基礎上由勞動者組成的委員會掌控它。

然而,要達到那樣的階段,需要一個在廣度 和戰鬥力兩方面都獲得質的增長的工人運動。無疑,此刻的工人並沒有採納佔領他們的職場作為共同策略。三年前的共和門窗廠工人們在芝加哥成功地佔領了他們的 工廠,這個舉動引起全國關注,但並沒有激發相似的接管職場行動,儘管勞工戰士很希望會發生。今年早些時候,我們看到麥迪遜的公營部門工人佔領他們的州議 會。這個運動本來很有希望擴展至全國的州議會,但如此的希望被支持民主黨的工會上層官員打破了。他們結束了佔領行動,而且使其偏離了原先的方向,把它引導 到攻擊共和黨州議員的毫無意義的死胡同裡。

我們可以肯定,支持民主黨的工會官僚及其同夥將會採取同樣伎倆來反對佔領華爾街 運動。但是現在,運動是如此強大,以致那些官僚被迫反復假意地說「我們不是要拉攏你們,我們到這裡來是支持你們的」。他們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向著積極分子 大膽地為奧巴馬的「就業法案」(即商業減稅及削減社會福利計畫)背書!

但是,隨著明年大選臨近,說不定這些工會官僚或會拉攏佔領運動,如果有需要的話,乾脆收編運動,使其偏離原來的方向,更不用說盡量扼殺挑戰老板的草根工會成員了。

只有充權的下層工會會員能夠阻止這些工會官僚的背叛行徑。這就是為什麼當支持現在的工人鬥爭(在紐約,例如支持蘇富比的藝術品搬運司機,遭裁員解雇的學校助理在美国州、县、市勞工聯盟AFSCME領導下的抗爭)是多麼重要。

現在佔領現場有一個廣泛而機動的勞工支援小組(Labor Support)和外展工作小組(Outreach Working Group)。同時,建築行業的草根工會會員主動設立了一個平台,收集數以百計來到現場聲援的工人的聯繫資訊。

在 佔領運動的全體大會上我們通常能聽到「佔領一切」(Occupy Everything!),這句短語說明:佔領運動要不僅擴展至其他城市的市中心,而且擴展至每個城市的數百個職場及社區,才可能取得勝利。這個雄心勃勃 的戰略構思與一個更宏大的想法相通,那就是打造一種新形式的社會,其中,勞動者大規模的動員是至關重要的。

現在要斷言佔領運動將會擴散到多遠,斷言在統治者企圖用警力打挎它之前運動是否已經形成一個比較具體的綱領,恐怕還為時尚早。但是,歐洲和阿拉伯地區的群眾佔領及大罷工的連續性浪潮告訴我們,一個浪潮的終結並不意味著整個運動的終結。

然而,全世界的勞動者和青年們,需要一起汲取這些連續性抗爭浪潮的經驗教訓:是什麼觸發了他們,為什麼他們會持續下去(或不能持續),什麼樣的要求將會有助於重新喚起他們,擴展他們及有助於使他們統一,以及要如何才能將一場反抗運動轉變成為一場革命。

考 慮以上提出的所有關注點,即運動的擴展需要及它的潛在的綱領所肩負的戰略及戰術考量,一個革命政黨是必需的。反乎那些對政黨心存戒心的人錯誤地認為政黨不 過是向運動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恰恰相反,一個名副其實的政黨是總結過去和現在的運動記憶及當前經驗的貯藏庫;它由一批最富戰鬥力及最無私的戰士組成,集 結同志,提升思想認識,這些恰恰通過深化與擴展中的運動的聯繫,以及在每一個運動發展的關鍵時刻提供可行的方案。

我們旨在建立這樣一個勞動者政黨——而且我們把我們的成員參與佔領運動視作邁向建黨的一個基本任務。因為只有一個紮根於真誠的群眾運動及以勞動階級為基礎的政黨,才能成為能夠引導群眾走向奪取權力的政黨。

建立200個、300個佔領據點

將佔領運動散擴至每一個職場,每一個社區!

敬基  譯

Support Occupy Wall Street!

A socialist analysis of the Occupy movement’s significance

Socialist Action, October 12, 2011

佔領中環的公社想像

窄窄的中環歌賦街小巷中,在國父孫中山與尤列、陳少白、楊鶴齡,四大寇一起暢談反清革命的屋子旁,來到了以茄牛通聞名的露天大排檔勝香園,我與友人身手笨拙地避開地上桌上的骯髒,飲管捅着那冰涼的鹹檸七,談起二十世紀初的西方藝術流派,又講起外傭居港權官司照出的人性陰暗面、特首選舉雙英會,回到了西方的佔領華爾街,再談起了現代大哲齊澤克在佔領華爾街的演說。 友人說她在父母前提及「反對資本主義」的語音未落,文革時在大陸深受其苦的父親已經抓狂:「難道回到大鑊飯,一窮二白的社會主義年代很好嗎?」跟普遍港人 一樣諱共如深的母親忙聲和議。在大陸持續了廿多年,最近因為佔領華爾街而又再炒熱的「姓資姓社」爭論,我友人也只能莫衷一是。

我頓時回想起在美國讀書時的第一課美國史。那個中美混血的老師四十來歲,衣着平民,不拘一格,雙臂各紋上了一個五角星,是代表了社會主義的五角星。綜觀在一連三個學期的美國史課,他用了四份之一的篇幅大談美國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當中IWW國際縱隊Weather Underground等 更是為半成年的我帶來極大震撼。然而他在第一課便開宗明義:「當美國政府成立了一座公共圖書館時,它已不再是純粹的資本主義國家了。」加上房屋、教育、醫 療,世界上早已沒有所謂的純資純社或者非資即社,只有較資較社的混合經濟,也不再走不是私產便是共產兩個極端。如果在那佔領華爾街和中環的社運份子口號外 補充上這句,或許「反對資本主義」的命題也不再是那麼恐怖?

另一友人說要採訪香港佔領運動中那群中環匯豐總行底部廣場的社運人士做報告,我也順便跟着到一 到作聲援也好,觀察也好的探訪。與預料的一樣,FM101、社會主義行動、左翼21、社民連、人網、雷曼苦主、V煞匿名者等各處山頭,還有為數不少的個 體,如參與過六七暴動圍港督府,馬克思歷史唯物論朗朗上口的老伯、酷愛作打油詩暢論時事的大嬸、在場外駐足良久西裝骨挺,不滿貧富懸殊的哥倫比亞裔港大碩士生等,來自五湖四海懷着訴求卻大致相同。

既然立起了鮮明的反資紅旗,他們也將社會主義理論付於實踐。八十後為主的社運組織當然是傾囊搬 出所有的物資,在Norman Foster設計的未來主義風格大樓底下,發生了最原始的景象:示威橫額和帳蓬中間,有人在竹��上小睡片刻,有人在沙發上閑休聊天,有人在旁邊玩樂器, 有人搭建書架把各種書籍都放上去供人取閱,其他人在桌上上網玩facebook,也有人帶來了煮食爐,在煮泡麵和煎香餅充飢。有參與者自詡「這還不是巴黎公社嗎?」桌上堆滿的水果乾糧、麵包餅乾、清水汽水任素未謀面的參與者取用,入夜後煮好的羊腩煲派給了場內各人,就算只是來採訪的旁人也無分彼此,99%的人民一同分甘同味。這類型的初階合作社試驗在香港史上可能有過先例,但在這個只佔人民1%卻私有了巨大社會資源財產的金融核心底下建立起「匯豐公社」,我想是香港開埠以來頭一宗。

友人口渴,我隨意便拿起桌上公有的一瓶蒸餾水開了,友人有點不好意思,他有所感言:「當人類未曾在勞動異化當 中自我實現(self-realization)過來,公有制便不能成事。」這命題實在饒有趣味,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與自己勞工產品關係的疏離甚至敵 對,工人與自身的產品關係愈被割斷甚至要從屬於其產品之下,為生存而勞動,勞動成果卻在私有制下被資本家作市場商品去販賣圖利,而這群佔領者正正試圖在實 踐公社中顛覆根深蒂固的私產概念。讀到此處,有些人可能又開始憂慮有人要將共產公社取代市場經濟,但即如前述,社會並非要走非資則社的兩個極端,然而當我 們視到公共圖書館借書奉為理所當然時,為何又要對社會共享蒸餾水視為洪水猛獸呢?

不過相比「七一」的那一次,這次的佔領中環的行動時間較為充裕,佔領者可以好整以暇地參與民主討論及建設合作社,但與其說要跟巴黎公社比擬,這次的合作社還只能停留於參與群體裏面的想像,有點像羅伯特歐文(Robert Owen)當年在美國印第安那州一個小鎮上建立過的公社,只能自成一角而未能衝破主導社會的整個資本主義體系。但在這個高度物質社會,要提倡重返自然的生 活模式又談何容易?不過能夠在這象徵中環價值絕對權威的廣場上毅然建立起匯豐公社的試驗,我們還可以對這群八十後苛求甚麼?

這群八十後只跟所謂的社會主流有一種差別,我們有夢。

貝加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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